陳偉信

2012年初,近幾年陸續流亡的他信、穆沙拉夫、拉瓦盧馬納納和薩利赫紛紛發出要回國的信息。這些流亡者多認為自己為勢所逼,暫時離開,期望終有一天東山再起。但能夠令流亡者回歸的,并不是他的個人意志,而是國際社會與當地政局互動的結果。
不甘“自我流放”的政客
2月21日也門總統選舉,執政黨和反對黨聯盟一致推舉副總統哈迪成為唯一候選人,此前一再宣稱將回國參加此次投票的薩利赫,僅僅在也門官方電視臺露面宣稱支持哈迪,而未能返回首都薩那投票。實際上,薩利赫雖獲得司法赦免,但他從阿曼到英國再到美國的流亡路線,已經說明了這位戀棧且雙手沾血的政客失去了絕大部分國際人緣,尤其是沙特、阿聯酋等通常流亡者庇護國的信賴。
薩利赫流亡前曾說:“我將離開,去美國治病,我還將作為全國人民大會黨主席返回薩那。”無獨有偶,2008年下野的穆沙拉夫,也吵嚷著要作為籌備中的“全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領導人,回國參加2013年的大選。原本他要在今年1月底返回巴基斯坦,以干擾3月2日參議院選舉,但迫于最高法院對他的通緝令,最后一刻還是卻步了。這位大多數時間居住在英美的前軍政領袖,并沒有因為當前巴國內軍方、政府和最高法院的勾心斗角而得益。
比穆沙拉夫早兩年流亡、際遇稍好的他信,盡管在國內有“總理妹妹”撐腰,卻并未被去年底的泰國國王生日大赦“垂憐”,目前依然在泰國周邊“打轉”,不時替英拉出訪“打前站”。英拉內閣力推的修憲,短期內不會令他信受益;護照吊銷令被取消,也無助于他信在不服刑的情況下重返泰國。
值得一提的還有被缺席判處4年監禁的拉瓦盧馬納納,這位被原首都市長拉喬利納拱下臺的馬達加斯加前總統,自2009年流亡南非以來,迫切想回國卻未能如愿:去年2月買了機票沒能登機,今年1月則上了飛機卻無法降落目的地,被迫原路返回。
上述政客不甘“自我流放”,企圖回國搭救日趨沉沒的政治資本。但其中真有勇氣像巴基斯坦前總理謝里夫、貝·布托,以及海地前總統小杜瓦利埃、阿里斯蒂德那樣回國的卻不多。即便是在本國周邊駐足,試探水溫,也依然如履薄冰,擔心重蹈藤森潛入智利探營、卻被秘魯當局引渡回國坐牢之覆轍。
流亡者的影響力
當一個國家內部出現動亂或叛變,政府首腦甚至整個政府或被迫離開它們的主權領土。一旦政治人物選擇流亡,等于被判政治無期,劣跡斑斑的如喪家之犬,名聲好的也不免失去國際奧援,所以昂山素季寧可被軟禁多年也不要離開緬甸,而最近被嘩變轟下臺的馬爾代夫前總統納希德則堅持在首都發動群眾抗爭,要求過渡當局公布提前選舉的具體日期。
流亡者對國際政治的影響是近10年熱門研究之一。學者沙恩(Yossi Shain)及巴夫(Aharon Barth)就流亡者如何影響政策分了三類:被動地介入、影響僑居地對原屬地政策,以及直接影響原屬地政治。
從建構主義角度,流亡者既有誘因又有能力去影響原屬地的政策,而歸國參政,是影響原屬地政策最便捷的方式。從自由主義角度,利益團體能否影響國家政策,取決于國家與公民社會的關系。假如國家機器“強”而公民社會“弱”,則流亡者對國家的影響力將不大;反之,假如國家機器較“弱”,流亡者會較易影響當地政局,甚至回國攪局。
此外,全球化令國家權力分散,非國家個體及跨國家組織對國際政治及本地政治的影響日隆:一方面其他國家或國際組織也會就國內問題施壓;另一方面,國際社會慢慢地形成某種全球治理框架及普世價值,挑戰著國家的身份。
用上述框架分析“流亡四人組”之所以流亡的原因(亦即原屬地對流亡者的身份認同)、本國權力結構的強弱,以及國際社會的干預意愿,或可預知其短期內回國的幾率有多高。
“流亡四人組”誰先歸?
他信出去的原因,表面是因貪腐罪行惹來國內反對派及軍民不滿,但真正的原因卻與泰國政治的根本結構有關。泰國原本泰皇、政府、僧侶、軍方“四角平衡”,但他信以“農村發展戰略”侵奪了僧侶的地盤,通過幾次大選逐漸壟斷了政府權力,并且任內的反毒品運動也觸及軍方的利益。由于現任泰皇年事已高,皇太子的民望亦不及他信,要維持四角政治的平衡,軍方政變自然是唯一出路。
亦因如此,他信眼下要安然回國,須證明他不會再對重新平衡后的泰國政局構成威脅。泰皇不愿直接對抗他信,但提出特赦的條件是他信接受有關貪污問題的指控并接受懲罰,以將他信的威望控制在泰皇之下,便于后任泰皇仍有能力約束他信。軍方的態度在政變后遺癥顯現之后有所軟化,默許英拉上臺應是一種讓步,但這種寬待會否延伸到他信身上,要看他信本人是否還抱有復仇心態。而以曼谷為大本營的中產政團,擔心強大的民粹力量再次集結,根本不愿他信回歸。
當民主政治只能改換政府,而不能根本改變泰國的權力結構時,他信的歸期,就還是一個未知數。
相比他信較高的國內民望,穆沙拉夫在離開前已被人民離棄。包括在2007年襲擊紅色清真寺及被懷疑是刺殺貝·布托的主腦,穆沙拉夫不再是國內受歡迎的政治人物,甚至連累其原屬政黨“穆盟(領袖派)”失去國會最大黨的地位。
然而,年近7旬的穆沙拉夫回國執政之心不死,一面在外巡回演講,希望得到西方社會的注意及金錢支持,一面組織政黨,以當年對巴基斯坦獨立有功的政黨名字為新黨名稱,向巴基斯坦選委會登記,希望參與下屆國會及總統大選。事實上,新的“全巴穆盟”與舊的“穆盟(領袖派)”幾乎是人員互通,“一出生即風華正茂”。穆沙拉夫若能借國內政治不穩(最高法院同時向現任總理、總統和軍方要員發起訴訟)而成功洗底,不排除其回國角逐總統寶座的可能,盡管其當選的幾率很低。
拉瓦盧馬納納在2009年的示威中,曾下令軍警向示威者開槍,導致多人死傷,因此民眾對他的身份認同好壞參半,其本土影響力相對遜色。但他的流亡卻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SADCC)在政變后隨即暫停馬國會員資格,同時美國及歐盟等均不承認新政府的國際地位,因后者在國內也曾強力鎮壓示威及終止憲法。
作為一位民選總統被軍事推翻,拉瓦盧馬納納的影響力源自國際社會的支持。以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為例,它曾施壓馬國政府修改法例讓拉瓦盧馬納納有回國資格,從而參與今年5月的總統大選。拉瓦盧馬納納有多大的能力將國際社會的影響轉為個人資產,例如游說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對馬國施以制裁,或引入如顏色革命時西方社會的“選舉觀察員”模式予5月的大選,或足以左右馬國政局演變及其個人的政治前途。
相比拉瓦盧馬納納得到國際社會較正面支持,薩利赫更多引起國際反感。即便是一個赴美就醫的簽證戳,美國國務院也躑躅許久,并表示不會長期收留他,而也門的鄰國阿曼也不愿薩利赫過來養老。至于回國,薩利赫擔心,也門新政府一旦成立,“豁免權”可能成為空頭支票,留居也門風險不小,因此不作長期打算,只是短期用作選舉動員手段。
對西方社會而言,薩利赫雖不符合其政治道德標準,但有著功能性的作用,例如對抗南也門的極端主義。作為統一符號的薩利赫,雖出身北方什葉派,卻能與南方遜尼派主流達成協議,避免也門卷入敘利亞及伊朗的什葉派圈子。因此,為了順利完成也門民主化,不可能一次過將薩利赫的集團連根拔起,或會留著他的勢力作為緩兵之計。假如也門能順利過渡至親美政體,亞丁灣的航道能保持暢通,薩利赫便是可以放棄的棋子,而一旦出現“弱”國家的政治體制,西方社會或會有意無意讓薩利赫披甲上陣,回國重整家族勢力。畢竟,國際政治中沒有永遠的朋友及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