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保危機

李威

自去年8月份廈門擔保事件后，浙江、江蘇、河南等地擔保公司危機不斷浮現，如今廣州華鼎融資擔保有限公司和中擔投資信用擔保有限公司（注：以下簡稱中擔）雙雙在社會上掀起波瀾。民間信貸危機不斷發酵之下，位居其中的擔保業已危機四伏。

自2003年開始，擔保業因受監管羈絆極少，如脫韁之馬，一路狂奔，發展之快遠超其他金融機構，而硬幣的另一面則是行業一直載雜亂之名，難以深耕。此次擔保市場信貸危機猶如大浪淘沙，大批孱弱者將被迫退臺，然而洗牌后的行業是否能夠“化繭為蝶”，還在于能否回補制度上的根本殘缺。

滿城風雨

1月30日， 中擔在京召開一次云集政銀企擔四方的交流會，總經理劉輝出面辟謠公司實際影響人陳奕標“跑路”說。然而，兩周之后，這股漩渦已把中擔卷飛了。

2月15日中午，位于凱晨世貿中心的中擔大門被鋼絲鎖反鎖，兩名男子坐在前廳的沙發上，一個在打盹，另外一個在玩手機，旁邊前臺上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透過玻璃門能看到的幾間辦公室門鎖緊掩，一直無人出入。門外一位面帶慍色的中年男子正打電話說：“現在（擔保）公司的人都他媽跑光了。”

他自稱是順義一家小企業主，公司曾通過中擔貸款300萬，而中擔要求其貸500萬，超出的200萬由中擔支配，應付利息不用公司管，也無任何補償，如果公司不同意，中擔就不幫其貸一毛錢的款。“500萬都砸到我頭上了，這不是要坑死人嗎？”但現在難討分文，他說，這幾天“要賬的”踏破門檻，中擔大概從2月10日后，幾乎沒一個工作人員上班。“大家都火燒火燎，有公司派人天天守著，你看到樓道抽煙的那幾個沒，聽他們說他們老板借給中擔1000萬。”

截至2月21日，中擔及其昌平分公司電話仍一直無人接聽，中擔正陷入一場信任危機，一時間也使得北京地區的擔保業風聲鶴唳。中擔是民營擔保公司之元老翹楚，創立于2003年，注冊資本4.5億，被北京市10多家銀行認可授信。

北京某擔保公司副總向《南風窗》記者表示中擔的情況并沒有媒體報道的如此慘烈：“中擔公司問題到底有多嚴重，外部人很難判斷，但圈內公認中擔的業務和風險控制一直都做得不錯，這次據說是因為陳奕標控制的廣東華鼎擔保出問題后，從中擔抽走了一部分資金，導致中擔資金鏈緊張甚至斷裂。媒體報道陳奕標跑路，大量客戶上門擠兌，中擔根本無力支撐，實際上，他們1月份還在正常運作，選擇暫時性歇業是無奈之舉，也是明智之舉。”

事態至此，中擔自身無法走出泥潭，盡管中擔并未如華鼎擔保一樣日前發表聲明稱相關監管部門已經介入，但上述副總聽到消息，由中擔、北京市金融局、北京市中小企業再擔保三方組成調查小組解決問題，令他最擔心的不是中擔，作為牽連甚廣的一家公司，畢竟總會有人出面兜底。“我和業內朋友們都認為要命的是中擔事件對行業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銀行可能會進一步縮小授信，我們公司最近交給銀行的新授信審批都被停下來了，而且可能從中擔事件開始，北京市相關監管部門要下狠手整治行業，如果了解目前擔保公司的業務混雜情況，你就會理解下面可能是一場更大的風暴。”

風險的邊界

在北京的茶館、飯店，擔保公司的小廣告如小產權房廣告一樣火熱，循著某廣告上的24小時熱線，記者以企業貸款者的身份撥通了厚澤擔保公司的電話，該公司注冊資金1億，與中擔同年成立，也是北京較早的一批擔保公司之一。

接電話的為一名女士，當得知想通過公司擔保從銀行貸款500萬后，該女士先介紹，正當的擔保需要提供市值約900萬的房產抵押，辦理時間至少5周，公司以交易額的2%作為手續費，年貸款利率大約在8.1%。而一般辦理此類業務所需時間約為15個工作日，甚至更少，當記者表示時間太長時，該女士轉過話鋒：“想快就很快，如果您9點我們一上班就來，順利的話當天就能拿到貸款。”

所需的程序僅僅是夫妻雙方帶著房產證、戶口本、結婚證等，到公司簽借貸合同，然后由公司工作人員帶著去公證處公證合同，再去朝陽建委辦理他項權利證書相關資料，他項權利證書約需要6個工作日才能出來，但只要簽完相關資料后，錢就能打到借款者個人賬戶上，所需時間最長兩天。放貸前，公司僅根據所提供樓盤商定貸款額，之后，派內部工作人員查看房子。該女士直言：“合同是借款人與其公司的個人放貸客戶所簽，房產也被抵押在其名下，房產證和他項權利證書原件都要放在公司。按月付息，公司硬性規定的月利息一般為4%，最低3.5%，第一個月17萬多的利息先在500萬中扣除，如果第三個月還未付利息，就拍賣抵押的房子。”

該女士很歡迎有錢人攜金加盟，門檻為現金1000萬，月利率則為2.8%左右，“利率具體還可以和公司高層談談，現在借錢的人多，看著公司注冊有1億，其實現在都在外面跑。”

目前，國內共有擔保公司2萬多家，其中融資性擔保公司超過6000家，非融資性擔保公司約為1.4萬家，行業以雜亂為人所知。擔保行業資深人士涂濤表示，“不務正業”司空見慣，“大批非融資性公司，甚至許多融資性擔保公司不以擔保為主業，大量從事自有資金放貸。”

“由于業務滲透太廣，行業所涉風險難以計算。” 廣東省社會科學綜合開發研究中心主任黎友煥表示，擔保業所蘊藏的風險可能是無邊界的，目前的事態正趨于惡化，去年下半年以來，銀行紛紛提高風險保證金自保，如中行、農行先后由15%和10%均提升至20%，他剛調研的廣州等地近70家擔保公司，20%的公司已出現資金問題。“頹勢大有蔓延的跡象。”

鏈條上的博弈

銀行、擔保公司和中小企業組成一個較完整的鏈條，由于缺乏抵押物，中小企業難從銀行獲貸，擔保公司穿梭其中，其活動既為銀行重新加了安全網，又為中小企業輸血。

實際上，企業處鏈條底端，境遇似乎最為糟糕，根據涂濤的介紹，幾乎所有的擔保公司都讓被擔保的企業向銀行代繳10%到20%的風險保證金，如企業向銀行貸款1000萬，最終可能只拿到800萬。若按一年還貸，剔除浮動利率因素，年貸款利率為6.56%，擔保公司擔保費為3%，且不說擔保公司截留存款云云，僅此融資成本已難以消化。

而擔保公司的角色頗為尷尬，目前國家并無對銀行和擔保公司的合作方式有詳細明確的規定，面對手握重金的銀行，擔保公司只能做“小弟”，在合作的過程中，除深圳擔保集團所推動的“二八擔保”等少數，絕大多數擔保公司要風險全擔，銀行旱澇保收，而業內擔保費多在3%左右，不及銀行年利率的一半。銀行選擇擔保公司除注冊資本等幾條粗框外，也沒有明確固定的標準，擔保公司大多以人情走動銀行。而銀行多能輕易左右擔保公司，如工行等調整保證金額度、履約記錄、代償率等指標，甚至如山東濟寧市有一些銀行控制擔保公司放大倍數。而且如果銀行內部有放貸項目，其可以繞過，也可以通過擔保公司來放貸，而擔保公司不能放貸，若想把自有資金貸給某個客戶，需要經過銀行。

這種普遍的不平等合作關系弱化了銀行對放貸企業應有的考察，將壓力轉移給擔保企業，擔保企業容易破產倒閉，無形中也增加了銀保聯合貸款風險。正因如此，涂濤表示才有那么多的企業“不務正業”：“行業利潤低，同樣做盡職調查等，銀行信貸部員工比擔保公司員工待遇好太多，有些說不過去。現在根據規定要提取風險準備金和在保責任準備金等，而且現在都講究股東回報，如果不做點拆借業務，擔保估計沒人干了。”

當前經濟大環境惡劣，三方博弈更為激烈，上述北京某擔保副總認為目前行業正進入非常微妙的時期。銀行發現違規時，欲扣擔保公司的保證金，但又擔心擔保公司會出更多亂子，自己蒙受更大損失，騎虎難下。擔保公司玩的錢自己的并不多，即便頂不住了，多會得到銀行的支持，不支持就不還銀行錢。而企業因銀根收緊難還款，而且還有被擔保公司截留的一部分，如果擔保公司破產，企業雪上加霜，還銀行貸款更加無望。

該副總表示，“死一批擔保公司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時候政府的作用非常關鍵，要協調好各方利益，尤其是應該禁止銀行跟風緊縮授信，一刀切的做法，防止三方死局出現，制定出一些如注資等應對辦法，未知的風險有多大誰也不知道，先將局面穩定下來，以后再謀從根本上改變行業。”

于規矩處破題

此次危機終究演化為一場行業洗牌，大批實力不濟的擔保企業將被淘汰出局，但之后能否有序發展，仍決定于行業制度建設。

近10年，國內擔保公司發展迅猛的主因在于其“不規范”，涂濤認為擔保公司門檻低、能融資、能放大：“在《融資性擔保公司管理暫行辦法》出臺前，擔保公司既能為母公司放大融資，又能通過變換方式變成幾乎全能型的金融機構，吸引了大量民營資本，其最重要的先決條件是門檻低。”

2010年，銀監會等7部委發文對業務允許范圍更廣泛的融資性擔保公司注冊資本金等進行規范，并由備案制變為核準制，但并未對非融資性擔保公司有舉動。如現在，兩個人攜帶3萬元就能在北京市工商局注冊一家非融資性擔保有限公司，僅從公司名字，普通市民無法識別，而且現在兩者業務幾乎大同小異，魚龍混雜的局面一直未有實質改觀。

其中需要關注的一股力量為政策性擔保公司，由于政府參股人的背景，政策性擔保公司信譽較好，運作也相對比較規范，但更易受本地政府掣肘。

實際上，從制度建設和執法方面，擔保行業天生孱弱，與銀行有銀監會，保險公司有保監會，證券公司有證監會相比，擔保機構一直沒有類似的統一機構出現，各地擔保公司多歸中小企業局或金融局管理。部委級別的機構只有一個由銀監會牽頭八部委組成的機構監督融資性擔保公司，由于無明確的高層監管機構，行業政策制度建設至今仍比較粗糙。如從1995年出臺《擔保法》至今，沒有專門為擔保機構的設立、審批、業務運作、市場準入、退出機制等進行詳細明確的條文規定。

目前所討論的擔保機構有三種模式，一種是會員制的，一種是事業法人制的，一種是企業法人制的，上層對擔保機構究竟采取何種模式發展才最佳意見不一，也未有相關規章出來，行業發展無根本之策。

近年以銀監會為首的監管層也做了一些努力，比如融資性擔保公司風險補償金制度和擔保貸款補貼制度，資本金補充制度等，對擔保公司的發展確實有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但若僅僅將重心放至融資性擔保公司，并無法根治行業亂象。

在具體執法監管上，各地監管部門似乎“漫不經心”，幾位受訪者均表示，本地行業監管部門對擔保公司業務構成、盈利模式等等核心內容幾乎都不了解，對行業不熟悉，不理解，不支持，“要么聽任發展，要么行政干預過大”。各地幾乎所有的非融資性擔保公司都在干融資性擔保公司的營生，工商部門只要控制準入門檻，對于新成立或更名的擔保公司，應先經過金融監管部門前置審批后才能辦理，就能一把扼住亂象咽喉。又如某些地方政府將擔保公司看作政績負擔，四川省曾在2009年發文要求融資性擔保公司所有資本金由銀行托管，擔保機構淪為銀行的附庸。

問題在于無人在此行業“勤政”，受訪者無不為擔保行業憂心忡忡，“要規范行業，必先重視行業，大浪淘沙后，正是行業行進改革之時，行業已飽受混亂之苦，希望監管層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