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樹下的守望

岑大明

2008年11月30日晚上，龍瑞見和鐘晶到村口那棵古老的梭羅樹下散步時，一直很沉默的龍瑞見說：“我被調到黔西南州委宣傳部網絡科工作了，文件都下了。”這次輪到鐘晶沉默了——為了龍瑞見，一個月前她剛從省城來到這個偏遠的山村。

1982年，鐘晶出生在貴陽市的一個醫學世家。2002年從醫學院畢業后，她去了貴州省人民醫院皮膚科工作，并在那里與1980年出生的龍瑞見相知、相戀。當時，龍瑞見在貴州貞豐縣龍場鎮龍河村當大學生村官。在醫院，龍瑞見給她講了《梭羅樹的傳說》：“月亮里有一棵樹，叫梭羅樹。每當月亮升起，便有一個后生斜靠在樹干上，守望著地球上的愛人……”他說，龍河村的村口也有一棵梭羅樹。

2003年春天，鐘晶陪龍瑞見一起回龍河村。村里的婦女聽說鐘晶是省城的醫生，便羞澀地向她咨詢病情。鐘晶沒想到這里的婦女竟然如此保守，看病非要找女醫生不可。結果，小病拖成大病，大病就只有在家里等死……從那時起，鐘晶便有了來村里開個衛生室的念頭。

2004年，他們倆在省城結婚，但要繼續分居兩地。4年后，鐘晶毅然辭去工作來龍河村租了兩間民房，外間當衛生室，里間是他們的小家。誰料，衛生室開業才一個多月，龍瑞見卻要走了——半年前，黔西南州委宣傳部要選調兩名年輕干部，當時為了與妻子團聚，龍瑞見遞交了調動申請。鐘晶也想和他一起回去，但她走了誰為村民治病呢？

在龍瑞見不停的勸說下，鐘晶終于答應去城里了。但他們剛收拾好行李，鄉親們就趕來了，有的送來雞蛋抵醫藥費，有的把皺巴巴的一元、兩元的零錢塞給鐘晶，有的眼淚汪汪地說：“鐘醫生，別走了。”看著村民們期盼的目光，鐘晶進城的想法瞬間瓦解。

龍瑞見離開后，鐘晶很快體驗到了山里的艱難。她是獨生女，從沒做過家務，現在，吃飯成了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為填飽肚子，她買了20公斤面條。吃了一個星期后，她一見到面條就反胃。

村里沒有澡堂，也沒有自來水。為了洗澡，鐘晶買來兩個大桶、一個大盆、一個燒水壺。衛生室關門后，她提著水桶，借著月光到小溪里把水提到屋里，用水壺燒熱后倒入大盆里，然后蹲在里面洗澡。一天晚上，她提水時一腳踩滑，手、腳都摔傷了。

白天，鐘晶給村民看病、開藥、輸液，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可到了晚上，她的心就會被孤寂填滿。許多個夜晚，坐在梭羅樹下，鐘晶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古老傳說里的那個后生，在守望著遠方的愛人……

對鐘晶，龍瑞見滿心愧疚。每周五下班后，他就背上為妻子采購的藥品，連夜趕回百余公里外的家里。周六，他先到鎮上背回妻子一周所需的大米、油鹽、蔬菜，再洗衣、做飯、打掃房間……星期天，他抄下妻子需要補充的藥品清單，返回單位后，再利用空余時間去采購。好多次，龍瑞見剛風塵仆仆地回到家里，單位一個電話，他就不得不趕第二天最早的班車回去了……

2009年9月5日，是鐘晶到龍河村過的第一個生日。那天不是周末，龍瑞見回不來。吃過晚飯，望著窗外的月光，鐘晶感到格外孤獨，便又來到梭羅樹下。正在她默默流淚時，一雙手從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是龍瑞見！為了給鐘晶過生日，他下班后匆匆趕回來了。他叫鐘晶閉上眼，而后捧起她的臉，讓她呈仰望天空的姿勢。鐘晶睜開眼時，一下看到了滿天繁星——那是龍瑞見送給妻子的滿天鉆石。

那年冬天，貴州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冰凍災害，開往貞豐的客車停開了。怕鐘晶冷，龍瑞見上街買了棉衣、棉褲和棉鞋，用一個大編織袋裝著背在身上，步行120多公里回家。一天一夜后，當他回到龍河村時，鐘晶都快認不出他來了：他頭發、衣服上全是冰塊，雙腳紅腫，全是血泡……

村里常有行動不便的老人夜間發病，鐘晶會到家里給他們診治。去的時候，有病人的家屬陪同，回來時便只有她一人了。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鐘晶一路上膽戰心驚。為了給她壯膽，鐘晶一從病人家里出來，龍瑞見就給她打電話，直到她進家門。很多次，為“陪伴”鐘晶，龍瑞見會在凌晨兩三點鐘爬起來打電話。

后來，她買了個哨，出診歸來時走一程吹一陣，有聲音的陪伴，便不覺得害怕了。久而久之，村民聽到哨聲，就知道是鐘醫生出診回來了。有的村民干脆到村口的梭羅樹下接應，那溫暖的等候，讓鐘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慢慢地，村里的婦女們把鐘晶當成了知心姐妹，她那間狹小的衛生室因此更加熱鬧。鐘晶一直給村民們開最低價的藥方。實在掏不出錢的村民，鐘晶就讓他們欠著藥費。為了幫鐘晶，龍瑞見到城里采購藥品時，會偷偷拿出自己的工資補貼。把藥品送回村里時，他會把藥價說得很低，好讓妻子放心給村民治病。

因為愛情，鐘晶來到了龍河村，又因為大愛留了下來。1000多個守望的日子里，她為村民看病、治病4萬多人次，用一個小小的衛生室將愛情與人生演繹得精彩且動人……

（梁衍軍摘自《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