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

藍月

老王其實并不老，也就三十出頭吧。

只不過他衣著簡樸，再加上皮膚本來就黑，整天攢著個眉，確實有點老成樣。我們辦公室的那些年輕同事愛鬧，就叫他“老王”。他倒也不介意，叫他他就哎一聲。

一到周末，年輕人就興奮，商量著哪哪哪玩，或者旅游，或者購物，或者OK廳飆歌。唯獨老王一聲不吭，有人拉他同去。他低著頭說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吧。

多次以后，同事們便不再叫他，徹底把他撇開了。

我有點納悶，難道他那根年輕的神經真的提前衰老了？

我這個人好奇心很重的，對于一些不可知的事物往往會誘發我濃厚的興趣。

我不再和同事們出去玩鬧，而是留在辦公室做事情，或者上網。這樣一來辦公室就剩下了我和老王。我也不主動和老王搭訕，最多相視一笑。這樣過了幾天，老王先開口了。

小丁，你怎么也不出去玩了。

沒意思，玩玩鬧鬧時間長了就膩煩了，還不如在辦公室呆著呢。

他笑了一下，繼續做事。

我說你那么拼命，是想攢錢寄回老家吧？

他還是笑了下沒回答我。

其實吧，做人真的不容易，我繼續我的絮叨，就說我吧，讀書時，父母要求一定要考出好成績；上班了，努力工作，可是不稱領導的意，變成牛也白搭。工作沒起色，老婆就嘮叨，說誰誰誰的老公掙了多少多少錢，唉，煩都被她煩死了。

老王還是沒說話。

我走到老王身邊拍一下他的肩說：哥們，我今天心里不痛快，咱哥倆去喝兩杯，就咱倆，誰也不叫。

和我？算了吧。老王繼續整理他的文件。我一把奪過來放在桌子上。什么算了，就這么定了。你就當做好事，當我的聽眾，不然我要憋死了。

那……好吧。

兄弟，來，我先干為敬。說著一仰脖子我就灌下了一杯。

老王猶豫著說不大會喝酒。我說沒事，喝酒就圖個痛快。今兒個咱們不醉不歸。我這樣一說老王就有點不好意思了，也一口喝了。

我暗暗觀察他的臉色，好家伙一點沒變色，看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次我們喝得真過癮。過后我和老王真的成了哥們兒，經常在一起喝酒。

誰也想不到，三個月后這位默默無聞的老兄竟然被領導提拔當了我們辦公室主任。同事們反應很快，在驚詫之余都嚷嚷著替老王慶祝，老王還是拒絕了。

我接到了老王的短信：兄弟，喝酒去，老地方。

這是老王第一次主動約我喝酒，我想人逢喜悅都是需要炫耀的，老王也不例外。

這回他喝得暢快，喝著喝著喝出了滿臉淚。

他說小丁，我這才邁出了第一步啊……

有第一步就好，你會成功的。

之后老王真的平步青云了，連連升級后成了我們的新局長。當了局長的老王陰著一張臉，不過他陰不陰臉和我關系不大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和他喝酒了。

再次接到老王的電話是五年后，他約我上他家喝酒。

他變白了，變胖了，還有了凸起的啤酒肚。

他的家很普通，并沒有我想象的豪華。看來他的節儉已經成為習慣了。

墻角處一口漂亮的玻璃魚缸吸引了我，里面竟然養著一條蜥蜴。蜥蜴有尺把長，渾身覆蓋著細小的鱗片，正鼓著眼晴看我，不時伸一下褐色的舌頭。

怎么，你喜歡蜥蜴？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遞給我一杯酒，是XO。他搖晃了下杯中晶瑩的液體，說兄弟，干，仰起頭一飲而盡。

我毫不客氣地掂起酒杯，正想干，卻聽到了老王深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兄弟其實我很羨慕你啊！

切，我這爛泥有啥好羨慕的？

你無法想象一個窮孩子想混出人樣的艱難。對于我這個出身窮山溝，沒有實力沒有背景的人來說，想當人上人更是比登天還難。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后來我發現官場中有很多見不得人的陰暗，而領導往往比較喜歡管得住嘴又能干的人替自己做事。所以我盡量少說話多做事。被提拔后，我還是用這套方法。不負我望，這么多年的苦我熬出了頭。可是我卻反而覺得越來越累了，真的太累了。權利，權利是毒癮啊！

他看著魚缸里的蜥蜴，像是對我說，又像在自言自語。

第二天，卻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老王涉嫌貪污受賄，上面已經開始介入審查。再接下來的消息更讓我瞠目結舌——老王在家里自殺了！

不知怎么，我的腦海里出現了那條被老王豢養的蜥蜴，睜著鼓鼓的眼睛，不時吐一下舌頭……我哆嗦了一下，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