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

夢芝

五娘病了，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請來的醫生給她把了把脈，然后搖搖頭，只撂下一句“準備后事吧”便轉身走了出去。這一句話卻驚呆了床前的大寶和二寶。大寶和二寶是五娘的兩個兒子，他們望著娘，只聽五娘嘴里悠悠地喚道：“大春子，大春子。”大春子是五娘的大兒子。五娘一共五個孩子，大春子是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

五叔命短，在小寶出生那年，他突然患了一場疾病，便撇下老婆孩子撒手西去了，只留下孤兒寡母六個人。有人勸五娘改嫁，但是五娘看著像小臺階一般立著的幾個孩子，她搖了搖頭，她舍不得拋下孩子，但是在那個吃飯都成困難的年頭，誰會娶一個帶著五個“拖油瓶”的女人。

五娘一個人帶著五個孩子艱難度日，她白天出工和大隊里的男人們掙一般多的工分，夜里便去公社的鐵廠干活。沒日沒夜地做工，卻仍不能讓孩子們混飽肚子。“我沒有辦法，小寶在家里餓得直哭哩。我只好在半夜時分，把廠子里的腳料鐵偷偷扔到院墻外面的亂草堆里，等到凌晨下班的時候，再到亂草堆里去撿起來，然后偷著拿出去換棒子面，一次可以換好幾斤哩，夠孩子們吃好幾天的了。不過，要是被抓住的話可就慘了，鐵定會掛上大牌子批斗的。”說這話的時候，五娘坐在臨街的石凳子上，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她臉上掛著笑，像是一朵怒放的菊花，在太陽光下很是燦爛，根本尋不到一絲滄桑的氣息。

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們慢慢長大，也可以幫五娘下地干活掙工分了。大春子那時已經是二十歲的小伙子，五娘率領著孩子們做磚坯，又在街坊鄰居處借來錢，準備蓋房給大春子娶親住。誰知，一場洪災襲來，五娘帶著孩子們逃到大堤上，這才撿了一條命。但是新房和家里的東西全部沖毀了。等洪水退去之后，五娘坐在新房的廢墟上，啪嗒啪嗒地掉淚。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五娘抹干了眼淚，便又開始帶著孩子們投入到生活中去。街坊鄰居的錢是一定要還的，等到把鄰居們的賬都還清，再蓋上第一處房的時候，大春子已經三十五歲了。五娘開始張羅著四處托人給大春子說媳婦。就在這時，大寶自由戀愛了，還把媳婦領到五娘面前，那女孩看著簇新的房子，臉上漾起甜甜的笑容。五娘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大春子，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后來，大寶在新房里結婚，五娘她們則在新房旁邊搭建了一個柴房，一家人住了進去。等大寶蓋上房搬出去以后，二寶又該娶親了。等二寶結完婚，大春子已經四十多歲了。這時，鄰村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托人來提親要招上門女婿。五娘本不答應，在她看來，兒子做上門女婿，會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但是看著日漸沉默的大春子，最后她妥協了。大春子結婚那天，五娘一個人跑到五叔的墳頭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從那以后，五娘硬朗的腰板突然佝僂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看東西也模糊起來。

大春子的媳婦有兩個兒子，所以大春子過去之后也沒有再要孩子。大春子每天掙的錢全部交給媳婦養家，但是那個媳婦從來沒有踏進過五娘的家，也從來不接五娘去她家住。逢年過節的時候，只有大春子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回來看老娘。每一次看到大春子，五娘滿是皺紋的臉就會笑成一朵花，然后給大春子煮上一碗雞蛋面，看著他慢慢吃下去，她就會心滿意足。大春子走，五娘會在村口望出去很遠很遠……

大春子急匆匆地騎著摩托進了村，他正在張羅著給兒子娶媳婦，突然接到兄弟們的電話，說娘突然不行了。到了家門口，大春子一把扔掉車，沖進屋里。只見五娘正喘息著，卻久久咽不下最后一口氣。大春子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拉著娘的手，哽咽著說：“娘，您放心，等我把兩個孩子的親事辦了，我就回來侍奉您老。”

五娘聞言，臉上漾開一抹笑，而屋子里傳出的哭聲卻響徹了整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