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樂清
1958年大躍進運動來了,“15年趕英超美”的口號震天動地,全黨全民掀起大辦工業的熱潮。當時我老家常州,也和全國一樣,城鄉處處“狼煙”四起,座座土爐日夜升火。市區建起煉鋼小土爐150多只, 數以千計的干部、工人、店員遠征鳳凰、牛首、大洪等山區安營扎寨開采礦石,有4萬多人報名參加“螞蟻搬泰山”運輸隊。
在這年的8月, 父親也擔任了常州市遠征運輸隊的隊長,與好友一起“遠征”南京湯山、鎮江韋崗等地,拉回了不少運動急需的礦石。
為了完成煉鋼的指標,成千上萬的群眾不分行業、不分工種,男女老少齊上陣,各家各戶搜廢鐵。搜不到就砸鐵鍋、砸鐵器、砸鐵門鐵窗,只要是帶鐵的什物,一概收繳投入爐中。我們家的大小鐵鍋等鐵制品也忍痛充公扔進了小高爐,成了這場運動的犧牲品。
但由于缺乏技術,加上配套設備跟不上,燃料緊缺,只有極少數小土爐能煉出鋼鐵。絕大部分煉出的都是土鋼土鐵,基本上是不能使用的,造成城鄉人力、物力、財力的巨大浪費和損失。據有關資料記載,僅大煉鋼鐵,全國的損失約200億,常州的損失達3337萬元。
1958年國慶節前后,多少年來一直為吃喝發愁的中國農民,忽然間在公共食堂過上了一段不但吃飯不要錢,而且還可以“放開肚皮吃飯”的好日子。我們城里所在的居委會也趕時髦辦起了公共食堂,讓全體居民過“共產主義”吃大鍋飯的日子,其實大鍋飯哪有什么飯,盡是些清湯寡水的粥糊糊,我也曾拿個大鋁鍋到居委會食堂排隊打粥。
人口多,收入有限就更要算計著過。從那時起母親開始記生活明細賬,小到買一根針、一塊燒餅、剃一次頭,大到交小孩的學費,筆筆賬都是“節儉”過日子的真實寫照,三十多年記了厚厚的好幾本。
家里人多嘴多,再多的東西也不夠吃的。吃粥搭豆腐乳,只能用筷子輕輕碰一下,如碰重了,碰得筷子頭上多了那么一點點,外婆的筷子就會毫不留情打上你的筷子。
那些日子有好吃的大人總先讓小孩吃,因而父親長期缺少營養,身體出現了嚴重的浮腫,走路浮漂沒勁,腿部的肉一摁一個坑,好半天才彈起來。兄弟姐妹們也因長期缺少營養,基本屬“骨瘦如柴”型。
幸好母親工作的環衛處自辦有小農場,少量的農產品可以給職工分享,所以家中會儲藏一些白菜,再有就是田里拾回的沒有脫殼的麥子,聊以救急。當然最激動人心的莫過于打開母親從單位上帶回的紙包包:哇,麻雀,有肉吃了!
1958年,毛澤東主席視察農村,老農訴苦說麻雀一起一落,糧食丟萬擔。有專家也說麻雀是害鳥,不但偷糧,還糟蹋更多糧食。主席聽后,緊鎖雙眉,說:“害蟲,害蟲!”他一向主張“要掃除一切害人蟲”。于是,麻雀與老鼠之類為伍,被列入“四害”之列,于是一場痛殺麻雀的運動緊鑼密鼓地在全國掀起。我也與同學一起拿個臉盆,到人民公園敲敲打打,與大人一起誅殺這些倒霉的小家伙。
父親在常州舉目無親,平時很少有人來家串門。可到了1960年底,虛報高產的后果讓魚米之鄉的無錫老家竟然也餓死了好多人,父親熟悉和不太熟悉的一些鄉里鄉親都會一撥一撥地來我們家討口吃的。這些人來的時候手里會拎著很少的就像紙一樣薄的餅,他們會住上個把星期。對這些不請自來的食客,為人處事厚道的父親盡力款待,從全家人的牙縫隙里摳出點糧食來接濟他們。
1959年5月,父親在圓滿完成了市運輸隊運輸礦石的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后,被組織派到常州帆布廠任書記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