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復研讀傅利民等編著的《民族器樂理論教學法》(下稱《教學法》),感觸頗多,驅使自己有寫幾行文字的想法。《教學法》共五章,全書結構嚴謹,論述絲絲入扣,線索一目了然,突出科學性和完整性,它是傅利民等多年民族器樂教學實踐經驗的總結之作,彰顯了作者本人關于民族器樂教學的獨到見地。該書也是作者學習經歷和學術背景的寫照:對于音樂教育學、心理學、民族音樂學理論的把握和靈活運用,對于民族器樂理論、配器和寫作的熟練駕馭。過去關于民族器樂及其理論的教材寫作多是樂曲賞析及相關理論陳述,較少從教育學、心理學、民族音樂學的角度對民族器樂及其理論教法進行研究。作者有意識地從民族器樂構成因素的物質、形態和社會三方面進行研究,拓展了視野和方法。《教學法》把音樂本體分析作為民族器樂教學中心內容,用心理學相關理論和方法闡釋民族器樂學習的內應機制,用教育學的基本原則規范了民族器樂教學的革新模式,用田野調查方法強調民族器樂理論教學要走出書齋,了解樂人、樂社,廣泛接觸活態的器樂樣態,加強認知,檢驗民族器樂理論的教學效果,豐富民族器樂課程教學內容。
一、音樂本體的堅守
音樂事項研究不能離開對調、律、器、譜、曲等要素的考量,但在當下音樂學著述中頻頻出現如法炮制的隔靴搔癢、與音樂本體無關的研究,夸張地說,文章剔除無關緊要的文化部分,剩下的只是研究對象存活地點差異。音樂、文化兩張皮“縫合”在一起,缺乏有機血肉聯系,該詬病歸根結底在于著述者對于音樂形態研究功力的缺失。
傅利民等憑借自己扎實的民族器樂音樂形態分析技能,在《教學法》中緊緊抓住民族器樂教學的重點內容展開論述。作者認為傳統民族器樂中的旋律發展手法豐富多樣,形成了一套獨特規律,它是旋律形成的基礎。變奏、展衍、循環是民族器樂中最普遍的旋律發展手法。③民族器樂通過變奏發展手法,節約了素材,同時豐富了民族器樂表達途徑。展衍法是把主題材料中最富特性的部分作進一步展開衍生,使主題的樂思得到進一步揭示與深化,既可使旋律得到豐富變化和發展,又有利于曲式的內在聯系和統一。循環法是將主題樂句或樂段進行有規律的循環再現,通常表現為有兩個對比的主題段落輪番進行,或是循環的主題段落與多個插入的不同音樂材料的段落相間輪番進行。
宮調在民族器樂理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民族器樂理論中關于樂器、樂譜、樂種音樂形態特征等方面的研究和教學都與宮調的研究和教學密不可分。袁靜芳先生曾經對此進行過總結:“‘宮調’一詞,一般只包含著在十二律體系中調式、調高兩個意義。要研究中國樂種中的‘宮調’內涵,除調式、調高關系外,其表現樂曲調式、調高的物質基礎——樂器在演奏時與調名、調高相應的指法或旋法,在研究其宮調的意義時,是絕對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環節。”④
在曲式結構中,最小的篇幅可以是“曲牌”,它是中國民族器樂發展的種子,其最大的形式可以發展到“套曲”,由于每一部作品都有其獨特之處,盡管同是曲牌形式,作品也絕非千篇一律。雖然民間音樂作品各有特色,但也不是無共性可尋,許多作品在曲式上有著相同的規律和章法,歸納起來就有:單牌體曲式、復牌體曲式、變奏體曲式、循環體曲式和套曲體等五大結構。⑤《教學法》提及的民族器樂的織體形式有:齊奏式、和音式、復調式、襯腔支聲式、主奏式等,正是這些織體的多樣性使民族器樂的音響形式多種多樣,錯落有致,表達人類感情各得其所。
本書對上述音樂形態的理論與實踐教學進行了全面闡述。
二、教育學原理的貫通
音樂教育人類學概念關鍵強調音樂教育的對象是人。“音樂,作為一種人文現象,創造它的是人,享有它的也是人。音樂的意義、價值皆取決于人。因此,音樂學的研究,總離不開人的因素。”⑥。學校在實施音樂教育及傳承活動的過程中,就應該了解人類接受音樂時相關心理和生理過程,否則,與陳舊的非人性化音樂教育沒有區別。曾幾何時,中國的教育把美育拒之門外,使枯燥的教材與人類的內心接受脫節,教育成為沒有絲毫人類感情因素的機械活動。事實證明,心理學介入音樂領域后,音樂心理學作為揭示人類音樂行為的心理規律,分析音樂功能的心理機制、音樂才能發展的科學,在深入探究以人為主體的音樂學各學科的內在法則中,有著其他學科難以替代的作用。例如該書作者在書中引用信息加工心理學家關于陳述性知識(declarative knowledge)和程序性知識(procedural knowledge)理論詳細論證了民族器樂理論教學法中這兩類知識的學習應區別對待。民族器樂理論知識結構中的陳述性知識,從其行為表現角度來看,需要學生有意識地回憶的知識,屬于概念和命題范疇,重點是用語言進行陳述。程序性知識與我們傳統稱謂的“技能”相對應,技能總是涉及人會做什么。在民族器樂的傳承中恰恰證明了技藝學習中“口傳心授”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程序性知識形成習慣行為后,也將會鞏固陳述性知識的把握。通過對于這兩類知識的厘清和分類,在實踐中我們就能夠從“學生接受不同類型的知識需要運用不同的心理接受方式”的理論出發做到更為人性化的教學。⑦
在民族器樂教學原則中,“審美原則”再三強調了美育對人類音樂教育的重要意義。“直觀性原則”重視教學中教師語言和教學動作對于教學內容和思想的準確傳達。“模仿性原則”特別提及模仿作為人類行為發展的起點和重要表現形式,對于民族器樂的傳承有重大意義。在中國過去封閉的地理環境中,“口傳心授”的模仿學習發揮了重大作用。“發現性原則”和“創造性原則”是人類音樂教育活動中的優秀品格,要求教師能夠發現學生的強項,循序善誘,因材施教,挖掘學生的創造性思維。“合作性原則”最具民族器樂課程教學的特點,通過師生之間合作、學生之間合作、跨學科知識領域的合作,可以使民族器樂教學效果事半功倍。
同時,在該書中作者還列舉了多種不同類型的教學實踐課例,強調多種課型方式相結合,通過教學過程的更新,實現課堂教學模式的轉型,扭轉單純的教師“講”的單向傳授模式,落實學生的學習主體性。本教材突出了學生閱讀、討論和理解的內容,把是否能夠形成學生自己的獨立見解,是否能夠把民族器樂理論中的問題納入到本領域的相應范疇和專業的思維及語言中,是否能夠主動地運用本課程的基本方法和基本觀點解決本課程的某些實際問題作為考察學生掌握知識的重要評價目標。
三、音樂人類學方法的運用
筆者認為人類學供音樂學界借鑒的有兩張王牌:一是歷史人類學影響下的學理意識,二是田野考察的實證方法。音樂教育對于多元文化關注的需要把人類學帶入其中,作為音樂學和教育學交叉學科的音樂教育,除了涉及教育學與音樂學的雙重性,也涉及人、音樂與文化的三重性。⑧多學理已經成為學者研究問題的趨勢,正如項陽所言:恰恰是多學科的學者在認同″歷史人類學″方法論、把握本研究領域和本學科之既有的基礎上,循此理念走進歷史的田野,從中去感知和體味傳統的歷史脈絡。對于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研討,亦應在把握中國地方社會豐富性內涵整體的基礎上將音樂史學科與傳統音樂學科接通……在整合各地音聲形態中分析音樂本體中心特征的相通、相同、相異的變化,把握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整體一致性下的區域豐富性,我們的研究方能趨于立體。⑨
《教學法》把民族器樂教學的內容擴充到了樂人、樂社以及田野調查工作研究,這充分體現了該書研究視野的開放性。民族器樂的創作主體是樂人,他們曾經為民族器樂作品做出巨大貢獻。民族器樂在歷史上長時間是靠樂社進行維持和傳承,如果不研究這些與社會學、人學學緊密相關的音樂事項,立體認識民族器樂則會大打折扣。民族音樂學家賴斯在重建的三維模式中重點強調了如何通過音樂事項的歷史變遷、社會維系來研究個人的音樂創作。
在第四章中,作者開先河地把民族器樂教學思維分為:作品定向教學、人物定向教學和行為定向教學。這種思維開拓了民族器樂教學的視野,它把音樂作品與樂人及其音樂行為直接聯系起來,這有利于在民族器樂及其理論研究中把握方向,以免眉毛胡子一把抓,這是歷史人類學方法論在民族器樂領域中的直接輻射。《教學法》一改過去“唯作品而作品”的教學模式,把學生思路引向了音樂作品背后——作品為什么是這樣?經歷了哪些變遷?各朝的樂社是如何維系音樂作品傳承的?我們知道人類的身體行為、詞語表達行為、社會行為、習得行為都與音樂作品和音樂組織有密切關系。在行為定向教學中,學生在課堂中獲得了更多的參與時間,教師與學生的互動得到加強,學生的語言行為獲得了鍛煉。在課堂上,學生經過反復練習獲得了關于本學科的話語權,他們學習的積極性更高了,能力獲得提升,人格得到確證。
傅利民等認為民族器樂教學的核心內容是音樂本體的教學,在教學過程中要重視教育學原理的貫通,強調人性化需求,民族器樂教學的最終歸屬應是人的音樂行為習得和發展。關于師生關系的良性循環,在課堂上學生主體地位的發揮和話語權的獲得,作者在研究時都給予精心考量。作者把民族器樂理論的教學涉及物質構成、形態構成和社會構成等方面,尤其書中無處不顯示出作者對于民族器樂教學中音樂本體的堅守,對于人類學方法的借鑒和靈活運用,這有利于讀者對《教學法》的立體理解與把握。總之《教學法》從音樂學研究方法和教育學兩者的結合點出發,尋求合理培養民族器樂理論教學型人才的特色模式。該模式一方面保留音樂學傳統授課模式的精華部分,另一方面又結合中國傳統民族器樂的實際,引入音樂教育人類學的理念和模式,建立了一套較系統的民族器樂理論教學體系。
該書為開拓性著作,沒有前人范本可作參考,難免存在沒來得及顧及的瑕疵。比如,如果在第五章“民族器樂理論教學課例”附上相關影音和音響資料,尤其是田野工作錄像資料,則會讓《教學法》具有更大的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在《教學法》第186頁關于江西境內考察來回路線的標記中,可能由于編輯的疏忽,因而有些讓讀者不明白。另外,書中用圖片的相關文字說明有欠統一,甚至有些繁瑣,希望有機會再版重印時能改進。《教學法》是一本探索民族器樂理論與人類音樂教育實踐相結合的教程,它突破原有教學套路,建立起新的教學模式,為探究我國專業音樂教育中的音樂理論教學做出了貢獻。
①音樂教育人類學是應用人類學的概念、原理和方法來研究音樂教育的一門介于音樂教育學與人類學之間的新興邊緣學科。它滲透百科、博取諸家,融人類學、教育學、社會學、歷史學、哲學、文化學、生物學等相關學科于一爐,倡導從人類發展的宏觀高度來把握現代音樂教育的本質,打破那種囿于教育本位、以教育論教育的陳陋狀況,從人類歷史發展上提供了二個全方位考察教育與人的發展的新方法和新維度,促進了傳統音樂教育的更新和現代音樂教育的進化。
②《民族器樂理論教學法》屬北京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課題成果。(SM200610046002)
③傅利民《傳統民族樂曲中的旋律發展手法探析》,《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00年第2期。
④袁靜芳《樂種學》,華樂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頁。
⑤傅利民等《民族器樂理論教學法》,中國文聯出版社2010年版,第69頁。
⑥郭乃安《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中國音樂學》1991年第2期。
⑦同⑤,第28頁。
⑧謝嘉幸、郁文武編著《音樂教育與教學法》(修訂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63頁。
⑨項陽《接通的意義——傳統·田野·歷史》,《音樂藝術》2011年第1期。
李小兵 井岡山大學藝術學院講師,中國音樂學院在讀博士
(責任編輯 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