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2012年4月1日,搜狐財經,2012博鰲亞洲論壇專題報道,央視經濟頻道主持人芮成鋼在博鰲亞洲論壇的青年領袖圓桌會議,議題為“定義幸福和幸福社會”討論上表示,姚明做NBA運動員的收入每年應該是4000-5000萬人民幣,而揚州市委書記謝正義年收入應該不到20萬,大家同樣辛苦、同樣工作,最后的反差非常大。姚明回應稱,我和謝書記的比較不太對,這是兩個體制,兩種分配方式的問題。
芮成鋼隨后列出另外一個事實,他的兩位好朋友,一位是李稻葵,一位是胡祖六,他們兩位是清華的同學,都是哈佛的經濟學博士,同班同學。畢業之后一位選擇了在清華做大學教授,一位選擇了在高盛做投行。20年之后,胡的收入是李的100倍,以此支持自己的觀點。但姚明認為,投行冒那么多風險,掙那么高的收入是符合高風險高回報原理的,也是公正合理的。
吳雅凝也給出了一個姚明高新合理的辯護:姚明同志不是拿中國人的稅收,謝書記的工資從公民稅收而來,問題不是謝書記的工資公不公平,而是中國人民愿不愿意多納稅,如果中國人民多納稅,謝書記的工資就可以增高,中國人不愿意納稅,謝書記只能奉獻自己。
之后,兩種觀點的支持者在網絡上也展開了激烈的交鋒以期望戰勝對方。本文并不打算附合主流觀點與大眾情緒,在兩種觀點及其辯護中作出某種折中或者選擇,而是以此為契機做關于極大極小原則下一個社會福利函數理論的討論。
社會福利函數的形式在確定合乎倫理的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上起著關鍵作用。現在討論一個新的社會福利函數:
W = Min ( U1 , U2 , … , Un )
上式是根據哲學家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1971)提出的極大極小準則(maximin criterion)而構造的,這個觀點認為社會福利僅取決于效用最低的那一組(個)人的效用,即最大化具有最小效用的群體(個人)是增進社會福利的辦法。
乍一看,有人可能會認為羅爾斯社會福利函數非常激進的絕對平均。實際上并非如此,羅爾斯還提出了差別公平的概念,即要使社會福利最大確實是應該使收入分配絕對的平均,除非,偏離絕對公平的差異分配能增加最差境況人群(個人)的福利。舉例來說,姚明是年收入1億元的高收入者,他每年支付10萬元雇傭了一個低收入者——作者本人。芮成鋼認為這種收入的初次分配無疑是不公平的,于是建議政府對姚明征收4000萬稅收,并以工資補貼方式轉移支付給作者本人,以達到更加平均的收入分配和更高的社會福利。但是,姚明面對如此之重的稅負(實際上并不特別重,綜合稅率在40%,只是稅負數額巨大),很可能不再那么努力的打球或者工作,減少收入之后也減少各種支出,比如支付給本文作者的10萬元——作者因此被解雇,也得不到巨額的工資補貼,收入為零了。現在的情況是令人難堪的,每一個人的收入都減少,社會福利也減少——陷入絕對平均主義之中——這不是羅爾斯極大極小準則的本意,要正確理解羅爾斯的觀點,就要允許收入差距的存在,即差別的公正。
極大極小準則受到相當廣泛的關注與討論,羅爾斯的論點以他的初始狀態(original position)觀念為基礎,這是一種現實世界并不存在的假想情況,初始狀態下人們對他們在社會中處于什么位置并不清楚。那個假想世界中的社會成員在被羅爾斯稱為“無知之幕”的狀態下,接著每個人被假設都是風險厭惡者,因此對分配目標的看法是不偏不倚的。這樣就導出人民必將接受極大極小社會福利函數,僅僅是因為只有這個函數不會導致災難性后果,保證了每一個人的安全。在人們都擔心自己會處于收入的最底層,因而希望盡可能提高最底層人的收入。
羅爾斯的結論和分析都引起了爭議。一個重要的問題是,人們在假想的初始狀態下所做出的決策,是否具有倫理上的優越性?在初始狀態下,人們不道德和自私的觀點為什么要被賦予特殊的倫理意義?如果是不道德和自私的人群,能否接受極大極小準則,也是很不清楚的。此外,羅爾斯的分析中人群是如此的厭惡風險,以至于他們不會冒任何風險作出決策,這在現實世界充滿風險偏好者和風險中立者的情況很不相符合。比如,彩票的風險很大,可如果都是羅爾斯意義上的決策人,肯定不會冒風險買彩票的,而事實上彩票銷售是很普遍的。所以,現實中如果有獲得高收入的小概率事件存在,總會有人甘愿去承受變窮的風險,這就與羅爾斯的決策人群本質的不一樣了。
對極大極小準則還有一種批評非常值得一提。
假設社會是由5個人組成的,其效用分別為:U1=100,U2=100,U3=100,U4=1,U5=100,容易看出來,羅爾斯社會福利函數W = Min ( Ui ) = U4 = 1。
現在有一種新的機會導致:U’1=300, U’2=32,U’3=32,U’4=5, U’5=32。現在應用極大極小準則,新的社會福利W‘ = 5,遠大于初始狀態的社會福利。于是,極大極小準則建議社會應該追求這種新的機會進行收入再分配。這種再分配的結果使得第一個人變得極為富有,境況最差的人稍有改善,讓更多人的境況明顯變差了,分明加劇了不公平的程度。
這種批評不僅僅限于直覺上的不妥,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可能性。進一步說,這種情況下的極大極小準則似乎是不得人心的。
總的來說,羅爾斯的極大極小社會福利函數體現著對社會弱勢群體的關懷,在差異公平的前提下是相當溫和的功利主義了。
上述種種功利主義哲學的觀點都與本文開篇引用的辯論中芮成鋼的觀點有著某種關聯——都想當然的認為,個人收入是一種共同財產,只要“社會”或者其代理人政府認為恰當,就可以進行再分配。但為什么“社會”或者政府是高于個體權利的?其倫理學依據在哪里?柏拉圖給人們提供了一個案例。
柏拉圖的《理想國》中,蘇格拉底將普通公民比作一群被囚禁在洞穴里的囚犯。囚犯們所見到的所有影像都是墻上的影子,是他們永遠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投影。在這里,只有哲學家能夠從洞穴中走出,來到陽光之下,從而見識到事物的真實面貌。蘇格拉底認為,如果囚犯們能夠把哲學家再次誘騙至他們所生活的黑暗之中,那么由于哲學家看到了太陽,因而只有他才適合統治那些穴居的囚犯。
柏拉圖的意思是:要抓住公正(以及公平)的含義以及善良生活的倫理本質,我們就必須超越偏見和日常生活的慣例。
筆者認為柏拉圖所主張是對的,卻不是全部。柏拉圖的實體正義觀點很容易被肆意推廣到精英統治而忽視弱勢群體的訴求。哲學家的存在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和結果,柏拉圖沒有關注哲學家的超凡見地是如何形成的。
于是,人們開始思考程序正義以及個體權利——而不是“社會”天然的對個人收入擁有支配權。即,有人提出了收入公平是由初始稟賦與分配的過程決定的,至于分配結果具體如何,一定都是公平的。
現在回到本文開頭的那段爭論,羅爾斯會站在哪一邊?從字面上的極大極小原則理解,羅爾斯無疑是會對芮成鋼的觀點進行辯護的——優先考慮低收入者的福利以及那個群體的效用最大化——無疑是充滿人性化關懷的。可是羅爾斯的差異化公平準則又支持了姚明和吳雅凝的觀點,本文先前那個虛擬的案例——筆者給姚明打工,政府對姚明征稅對筆者進行補貼,最終導致了筆者和姚明的效用都降低——對芮成鋼的觀點進行了有力的反駁。稅收對勞動供給的負面激勵,是一個現實而不是純粹的理論問題,我們在考慮任何收入再分配政策時候,都不得不予以足夠的重視。還有一點需要補充的,就是任何政府的行為,包括了稅收,除了對勞動供給量的扭曲,還有本身行政成本造成社會福利總量的無謂損失。一旦社會無謂損失——也稱作超額負擔——超過了收入再分配帶來的社會福利增加,那么意愿再良好的再分配政策,都是得不償失的,走入極端的情況甚至是絕對平均主義的。
在允許差異化公正的前提下,極大極小原則無疑是很好的再分配理論辯護,但在新中國曲折的建設歷史經驗教訓中,人們對絕對平均主義抱著警惕和某種贊同的復雜心態。如何量化和評估,是極大極小原則的一個實踐難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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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翟小滿(1976-),男,漢族,河南南陽人,講師,河南信陽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本科,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碩士。
(責任編輯: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