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曾躲在丈夫幕后控制著整個國家,正是她讓埃及滑向了崩潰的邊緣
1月5日,埃及就前總統胡斯尼#8226;穆巴拉克所涉案件再次開庭,檢方當庭要求法官判處穆巴拉克死刑,理由是他下令鎮壓并導致大約850名示威者死亡。雖然穆巴拉克眼下面臨著被判無期徒刑甚至死刑的可能,埃及前第一夫人蘇珊娜#8226;穆巴拉克卻幾乎從公眾面前消失了。
從去年5月因涉嫌非法獲取巨額財富接受質詢后,蘇珊娜就患上了“驚恐癥”——一種突發性的極度恐懼不安,讓患者在短短數分鐘內出現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出汗、發抖等癥狀。法庭曾對她實施短暫扣押。在被沒收340萬美元財產以及位于開羅的一處別墅后,她被釋放了。
“我們從沒想過會落到這般田地,”蘇珊娜的密友法洪達#8226;哈桑說。
一年前,憤怒的埃及民眾點燃了開羅的建筑物,首都彌漫在一片硝煙當中。當時,蘇珊娜與在開羅美國大學擔任教授的哈桑在電話里談了對革命的看法。
“第一夫人顯得非常鎮定,”哈桑回憶道。她不相信危機正迫在眉睫,也不清楚問題到底有多嚴重。當然,她完全沒預料到,在埃及矗立了數十年的“穆巴拉克大廈”已搖搖欲墜,傾覆在即。
在“阿拉伯之春”之前,這位前第一夫人給支持者的印象是:傲慢、易受蒙蔽、高高在上。她身邊的朋友說,革命的爆發讓這位70歲的第一夫人震驚。因為在作為埃及第一夫人的最后幾年里,蘇珊娜僅從宮殿金碧輝煌的一隅來觀察整個埃及。她看到的是一個“干凈”的開羅和“幸福”的埃及人民:墻壁精美,鮮花朵朵,綠草油油,賄賂者行賄時充滿了真誠的笑容。實際上,宮殿外的開羅街道,遍地是垃圾。
“從擁護到強烈反對,人們(對穆巴拉克政權)的態度為何變化如此之快,實在是匪夷所思。”哈桑說。哈桑曾替蘇珊娜管理埃及“全國婦女委員會”,這是由她創辦的主要慈善機構之一。
西方媒體在報道蘇珊娜時常常又愛又恨,她的女性特質和非營利的慈善事業似乎抵消了她在穆巴拉克這個獨裁者家族事業中扮演的真正角色。在1998年刊登的一則人物專訪中,美國《紐約時報》曾形容蘇珊娜是個“泰然自若、能言善道”的人。
事實上,蘇珊娜絕不是躲在“邪惡巨人”背后的賢妻良母。隨著年老丈夫的日漸倦政,蘇珊娜的政治能量頃刻爆發了。
“她并非這個腐敗政權的附庸,她就是政權本身。”一名女權主義者說。
在統治埃及的大部分時間里,穆巴拉克并不是一個給人深刻印象的領導人,反而更像歷史上那些虛位的法老。在當總統的最后5年里,耳背的穆巴拉克一直隱居在沙姆沙伊赫的度假村,整天神思恍惚,昏昏沉沉,不理政事,靠妻子蘇珊娜和兩個兒子來治理國家。
正是這位第一夫人讓國家滑向了崩潰的邊緣。
“隨著穆巴拉克年紀越來越大,蘇珊娜的影響力和控制欲也越來越強,但是這對這個國家卻毫無益處。”一名退休的美國高官表示,“美國曾經與穆巴拉克進行過多輪對話,鼓勵他成立民主政府。很顯然,對美國提議反對最強烈的并不是穆巴拉克本人,而是蘇珊娜。”
順從“國家意志”的“古典第一夫人”
蘇珊娜是個混血兒,原名蘇珊娜#8226;塔貝特。她出生于埃及明亞省尼羅河畔一個小鎮里。她的父親是埃及醫生,母親是一名來自威爾士的護士。
17歲那年,蘇珊娜在一次搭便車時遇見30歲的軍官穆巴拉克。命運就此注定。他們很快就結婚,并生下兩個兒子——阿拉#8226;穆巴拉克和賈邁勒#8226;穆巴拉克。
蘇珊娜有靚麗的外形和一頭濃密的黑發,天生就是個衣服架子——這些后來都成為人們稱她為“古典第一夫人”的原因。她曾公開表示不喜歡這一稱號,因為它“太西式了”。但無論如何,穆巴拉克政權就是西方的投影。
翻看蘇珊娜幾十年來的照片,會讓人情不自禁想起美國前第一夫人南希#8226;里根或者勞拉#8226;布什,她們的形象有太多的共同點:頭發都吹得一絲不茍,像懸浮在腦袋上方一樣;穿著永遠是經過精心剪裁的顯得方方正正的套裝;擺姿勢時身板挺得筆直,從不逾越自己的身份;還有她們那些呆板得讓人看不出性別的步姿。
后來,穆巴拉克成為埃及副總統,他們的兩個孩子也都上了大學,而雄心勃勃又充滿求知欲的蘇珊娜也重返了校園。使用娘家姓氏的蘇珊娜開始在開羅美國大學主修政治學,并獲得了社會學碩士學位,她的論文題目是《埃及城市的社會運動分析——改造開羅巴拉克區小學的案例研究》。
雖然蘇珊娜很喜歡學校,但對她來說,順從“國家意志”仍是最重要的。曾教過她的社會學家易卜拉欣教授如今已成為著名的民主運動分子。現年73歲的易卜拉欣回憶起首次知道副總統夫人成為他學生的情形。當時,易卜拉欣正在上人口課,他把國家人口暴增的原因歸咎于埃及人普遍的早婚。“我批評了當時國家的領導層,因為他們建議埃及老百姓晚婚,但他們卻沒有以身作則,當時的總統薩達特本人16歲就結婚并生下了女兒。”易卜拉欣說。
課堂上,一個中年女學生舉起手來。
“這是總統的個人私事,我們不應該在這里討論這個話題。”那名婦女說。易卜拉欣教授和她就此還爭論了一會兒。
這個名叫蘇珊娜的學生仍然堅持己見:“我認為教授你不該把總統閣下牽扯進這場討論當中。”
易卜拉欣回應道:“他不是總統閣下,而是薩達特先生。”
接著,蘇珊娜請求退學。
讓易卜拉欣更驚訝的是,第二年,蘇珊娜復學了,并且參加了他教授的所有課程,還向自己的丈夫引薦了他。穆巴拉克后來經常尋求易卜拉欣教授的意見。
也是在那個時候,埃及最著名的女權運動分子納瓦爾#8226;薩達維遇上了蘇珊娜。當時,易卜拉欣教授正邀請薩達維搞一個講座。“她不喜歡我的演說內容,我說婦女們應該反抗父權社會。她站了起來,反駁說婦女應該順從她們的丈夫以及家庭價值。她說的家庭價值跟美國總統小布什后來說的如出一轍。”
她做夢都想拿諾貝爾和平獎
穆巴拉克1981年上臺成為埃及總統后,蘇珊娜更加堅持自己的觀點。
朋友說,在當第一夫人的頭10年里,蘇珊娜為人還算謙卑,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教育和女童身上。她領導了數不清的非政府機構,包括“埃及兒童及社會協會”、“國家兒童歷史博物館”、“埃及紅新月會”等。
批評者也不得不贊揚蘇珊娜在“人人都有書讀”項目中所起的關鍵作用。該項目為窮人出版了數以千計廉價而通俗的書籍。值得一提的是,在每一本書上都印有她的照片。
上世紀90年代,蘇珊娜改變了自己優先關注的領域,開始和文化部長密切合作,設立大量的圖書館和博物館。同時,她開始關注婦女,但是女權主義者稱,她的工作不過是替自己服務的幌子。
“新婦女基金會”的阿邁勒#8226;阿卜杜拉#8226;哈迪告訴記者:“她壓根就不是人權衛士,也不主張男女平等,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為了她的個人榮耀罷了。”
穆巴拉克政權禁止任何提倡男女平等的非政府組織。
穆巴拉克家族掌權進入第30個年頭后,蘇珊娜追求個人名聲的努力也由國內舞臺擴大至國際場合。
“你知道嗎,她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追求的東西,埃及給不了我。”一名婦女開玩笑道。
她關注的范圍更廣了,先是在2003年成立了“蘇珊娜#8226;穆巴拉克婦女國際和平運動”,后來又發起了一場“終結人口販賣,就在現在!”的運動。然而,大多數埃及人指出,販賣人口并非埃及亟需解決的緊迫任務。
蘇珊娜在推動全國人道主義方面的努力為她帶來了無數的個人榮譽。實際上,有人曾經問過蘇珊娜的密友、埃及前文化部長法魯克#8226;霍斯尼這樣的問題:對蘇珊娜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霍斯尼沉吟了好一陣子,才回答道:“贏得一項國際獎。”
很多埃及人都悄悄說,她做夢都想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她不遺余力地爭取讓兒子掌權
“蘇珊娜和穆巴拉克一直‘相敬如賓’。”德索吉常聽她母親這樣說。德索吉的母親從上學時開始一直是蘇珊娜的朋友,所以德索吉對穆巴拉克一家非常了解。
不過,穆巴拉克那三流的智商和幾乎不存在的領導技巧也常常讓德索吉感到迷惑不解:“這兩個人怎么就結了婚呢?”
進入21世紀,穆巴拉克變得又老又虛弱,他的兒子賈邁勒以及一小撮商業上的朋友漸漸掌控了埃及。
人是會變的,且變化最是無情。2000年,敘利亞總統阿薩德去世,易卜拉欣在一次脫口秀節目中暗示阿薩德之子巴希爾很可能是其接班人。一名觀眾突然說,同樣的事情也可能在埃及發生。易卜拉欣表示認同。第二天,一家阿拉伯雜志在最新一期封面報道中引用了易卜拉欣的話。
“那期雜志星期五才開始在埃及發售,”易卜拉欣回憶道,“但還沒到中午,所有的雜志都被收繳了。那天半夜,我也被捕了。”
“蘇珊娜后來告訴我們的朋友,稱她丈夫拿著雜志走到跟前對她說,‘瞧,下一次他就會蹬鼻子上臉跑到我們的臥室,躲在咱們床下。所以,要么選擇你朋友(易卜拉欣),要么選擇你兒子。”接下來3年,易卜拉欣在獄中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蘇珊娜和賈邁勒似乎也在為接班進行密鑼緊鼓的準備。習慣了住在幽靜宮殿里的穆巴拉克一家無法理解埃及正在發生的變化。埃及人口越來越多,互聯網越來越普及,年輕人開始以不同的視角來審視與統治者的關系。埃及革命的肇因是不公正日積月累的結果,但對賈邁勒可能會接班的憂慮很大程度上成了革命的導火線。
人們普遍認為,蘇珊娜是這些接班計劃的核心制定者。
“我從來沒聽穆巴拉克本人說過他想這樣做,”法魯克#8226;霍斯尼說,“四五年前,我曾經和總統穆巴拉克坐同一架飛機,他對我說,‘我又沒瘋,我不會親手帶領我兒子走向毀滅。’”
但是,蘇珊娜仍然不遺余力地爭取讓穆巴拉克一家繼續掌權。一些熟人把她描繪成“莎士比亞作品里的女王”——縱容作惡,控制欲極強,精力過剩,脾氣暴躁,斥責起丈夫來不留情面,要求總統不要表現得過于軟弱。很多人說,2009年穆巴拉克總統12歲的孫子穆罕默德在一場神秘的疾病中死去,沉重打擊了穆巴拉克一家,特別是總統本人。那時,穆巴拉克其實已病入膏肓,不能視事。
但是,蘇珊娜相信他們必須振作起來,她無法想象一個由非穆巴拉克家族男性統治的國家。德索吉相信,讓她產生錯覺的根源在制度。他認為,作為一個人,她“非常認真、有教養,甚至帶點領袖魅力”。
對穆巴拉克政權,德索吉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我除了譴責一個讓毫無準備的人竊居高位的文化和制度外,別無選擇。”他說,“我不是怪那些人,因為他們都很普通,誰都喜歡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個人要抗拒這樣的誘惑是很難的。在這樣的位置一坐就是30年,人就會變得很孤立,說得更難聽一點,這樣的人差不多都瘋了。他們距上次抓著扶手坐公交車有多久了?她上一次真正見到紙幣是多久以前?”
“如果看到蘇珊娜,我一定打她的臉”
調查人員在蘇珊娜眾多非營利機構和文化項目中發現了一些可疑的賬號。一名記者聲稱,蘇珊娜控制了一個與亞歷山大圖書有關聯的賬戶,總額高達1.45億美元。
德索吉對這種猜測嗤之以鼻。“那只不過是他們一貫管理混亂和對非政府機構的糟糕管治罷了,和他們管理其他事務一樣。”他說,“汽油、國家安全公司、戰略性產品、政府補貼的產品……錢藏于斯,腐敗也發于斯。”
令人不解的是,截至目前,蘇珊娜是穆巴拉克家族惟一沒被監禁或受審的成員,其非法所得調查局仍在調查。瑞士方面已經凍結了穆巴拉克家族價值3.4億美元的銀行賬戶,埃及當局希望能找到他們一家藏匿的更多的錢。穆巴拉克的辯護律師法里德#8226;迪布曾告訴美國《外交政策》雜志,稱這些錢是穆巴拉克兒子在國外工作期間賺來的。據估計,穆巴拉克一家的財富少則20億美元,多則700億美元。
伊斯蘭文化對婦女地位的定位可能暫時讓蘇珊娜免于囹圄之災。但是,對她本人犯罪及貪腐共犯的指控卻很多。很多人聲稱前文物部長哈瓦斯從國家珍寶庫中偷取了大量文物給蘇珊娜送禮,以獲得她的歡心。哈瓦斯否認了這些傳言。
如今,蘇珊娜住在開羅市外的一座別墅中。在等待審判的同時,她靠探望丈夫來打發時光,她的兩個兒子賈邁勒和阿拉已被判刑——巧合的是,他們服刑的牢房正是易卜拉欣被囚禁的那一間。
國家仍在為前總統穆巴拉克支付醫療費用,而蘇珊娜則靠他丈夫每月1.55萬美元的養老金度日。這與普通埃及工薪階層靠每月約100美元糊口形成了鮮明對照。
去年秋天選舉后,埃及已正式進入后穆巴拉克時期,但是蘇珊娜和穆巴拉克給埃及留下的遺產仍隨處可見——壓抑了數十年的挫敗感和憤怒每天都在大街上奔涌,士兵們仍在毆打婦女并對她們實施性侵害,伊斯蘭極端分子乘勢崛起,整個國家籠罩在不確定性、貧窮和苦難之中。
最吊詭的是,在開羅,當你嘗試開始去了解蘇珊娜時,埃及民眾卻知之甚少。他們說,穆巴拉克一家并非偉人,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也沒有任何值得記住的地方。
“事實上,他們只不過是普通人,”一個埃及人說,不過如果看到蘇珊娜在大街上散步,他一定會沖上去揮起拳頭,“打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