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排牙

我長有第二排牙。第一次發現，是在20歲那年。在正常牙齒的內側，冷不丁竄出來兩顆牙，從牙床肉里冒出幾毫米的小尖。我希望這是我的錯覺，睡一覺就自行消退；繼而想出種種可以不去看牙醫的理由，但連自己都無法信服。

仰面坐在牙醫面前的椅子上，我仍然試著讓自己保持樂觀——很可能不用拔牙，就讓它們長著吧。拍了X光片，結果比我想象中更糟，除了冒出來的兩顆，牙床里還埋著一顆。醫生撓著發帽的邊緣說：“牙可不小啊，你看怎么辦吧。”

“都拔了。”我說。醫生想了想：“這算大手術。得叫你家長來簽字。”

“我都成年了。”

我在一份文件上簽了字，他卻拿著X光片在長長的門診室里給各位牙醫看我的第二排牙，這些本該見多識廣的家伙紛紛跑來圍觀。給我看病的醫生得意洋洋地說：“要不還是別拔了，給我們當例子多好。等老了外面那排不能用了就把這一排推出來，說不定還能嚼。”

我連看都不看他，往椅子上一仰。麻藥很快讓左半邊臉失去了知覺，拍臉像打在木頭上。拔牙的過程并不覺得疼，但那些牙長得實在結實，理直氣壯似的，醫生以開山之勢在我嘴里劈砍鑿。嘴巴張了十幾分鐘，下巴像要斷了似的，頭也震得發暈，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貧嘴醫生終于逮著了機會，立刻抱怨：“你還累啊？我比你累多了！”

3顆牙當啷當啷落到白搪瓷盤子里，我以為結束了，可又被醫生摁住。這才剛進行到一半而已，還要縫合牙肉。他一邊說拔掉第二排牙是多此一舉，一邊說還是應該拔，不然其他牙都會被擠得亂七八糟。

那是長得非常完好的3顆牙，有漂亮的牙冠和優雅的牙根，醫生用紙包好交給我，囑咐我最好12小時內不要吃東西。但走出醫院我立刻跑進快餐店，用右半邊的牙吃了兩個大雞塊和一堆小雞翅。

牙增生并非我的特異之處，據說，這種現象會發生在小批量總數卻不少的人身上。我曾經看過一個頭骨照片，除了常規的牙齒外，下巴和上顎還有一些牙在向上或向下長著。

去年，我的左下牙床又冒出一個不太正常的硬鼓包，估計是兩顆牙。最近，一直沒留意的上牙床竟然刺出一個牙尖。年過三十，還在長智齒之外的牙齒，這本身就挺羞恥的，舔著小牙尖，像穿越到小時候，連不想去看牙的心情都類似。不知道第二排牙到底要長多少顆，長多少年。

那個貧嘴的醫生還在么？我只記得他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