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咄咄逼人的老家伙走了

那個咄咄逼人的老家伙終于走了。

4月7日，美國新聞界的常青樹、明星記者、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風靡四十多年的時事新聞雜志《60分鐘》的靈魂人物——邁克爾·華萊士的心臟停止跳動。

這棵88歲高齡的常青樹依然活躍在新聞采訪的第一線。直到2006年，他對外宣布：因健康原因不再“全職”參與《60分鐘》工作。

正當有人說他的退休標志著“美國新聞史上一個時代的終結”，幾個月后，他又旋風般地出現在熒屏上，把伊朗總統內賈德激得暴跳如雷。那期節目，為他贏得了人生中第20座艾美獎。

動蕩不安的大半個世紀以來，華萊士以放肆、張揚、真實、深入的風格，奠定了他在美國乃至世界新聞界的歷史地位。歷任美國總統及其家庭，各界社會名流、形形色色的騙子、惡棍和黑幫分子……都是他的“密友”與“對手”。

華萊士的職業生涯跨越了美國和世界歷史上最風起云涌的年代：二戰結束，種族沖突，形形色色的民權運動，越戰，水門事件，猶太復國運動與曲折的中東和平進程，冷戰結束，各種新思潮迸發……

上世紀80年代，中國剛剛打開國門，他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采訪過鄧小平的西方電視記者。

華萊士的個人風格，成型于1956年他在紐約電視臺主持的《夜晚追擊》。第一期節目里，他就拿《花花公子》的老板休·赫夫納開刀，震動紐約。各行各業的大人物都想上他的節目，接受其“傲慢無禮的挑戰”。

1962年，他19歲的長子彼得意外身亡。在500英尺懸崖下，趕來搜救的華萊士看到了兒子。彼得是“垮掉的一代”，對社會現實感到失望，憤怒而迷茫。

“他離開后，我明白下半生惟一該做的就是嚴肅新聞。我要做一些讓彼得為我感到驕傲的事情。”

6年后，電視奇才唐·海華特把他推向了職業生涯最輝煌的一段旅程。他把新聞報道和電視紀錄片糅合在一起，推出一種新的節目形態——“時事新聞雜志”。他想找一個“惹人憎恨的家伙”來做主播和記者。

沒有比華萊士更合適的人選了。

這檔深度新聞節目逐步成為CBS最影響社會輿論的重磅炸彈。到1970年，《60分鐘》已成為周日的收視冠軍，二十多年來一直位列全美收視率前10名。

在《60分鐘》，華萊士一對一地和世界上最強勢的人對峙：他告訴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埃及總統薩達特認為他是個瘋子；他逼著倡導“伊斯蘭國度”的黑人種族主義分子、牧師路易斯·法拉坎承認，是他煽動他人殺害黑人運動領袖馬爾科姆·X。他對前總統約翰遜說：“越戰強奸了你，而你強奸了整個美國。”

《紐約時報》意味深長地評價說：華萊士的成功，在于他粗魯、冷酷的提問，而不是他從采訪對象那里得到的回答。

在一次節目中，華萊士尖刻地問娛樂巨星芭芭拉·史翠珊“為什么會落下‘婊子’的罵名”，并轉述其母的話，攻擊她在人際關系上失敗和無能，把素來性格強悍的“女王”當場逼哭。

1970年代水門事件的發生，促使《60分鐘》投入到調查性新聞領域。對一些人來說，一周噩夢的開始——是發現華萊士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把麥克風伸到自己面前。

華萊士熱衷運用隱藏攝像頭和“誘捕”式采訪。多年后，他承認自己當時的心態是“十字軍”式的，煽動的是情緒而非社會公正。

長期游走于爭議性題材，讓華萊士收獲了收視率、聲名和財富，也讓他的職業生涯不時受到各種官司和訴訟的困擾。

1982年，因為一集轟動性的調查類紀錄片《沒算在內的敵人——越戰謊言》，他和CBS被威斯特摩蘭將軍以誹謗罪告上了法庭，索賠金額高達1.2億美元。

耗時3年的訴訟過程擊垮了華萊士的神經。他整晚地失眠，動過自殺念頭，晚上吞下一大把安眠藥時想著“如果再也不用醒來，那最好”。

1994年，他和同事伯格曼合力調查某煙草行業巨頭的大丑聞。出于對法律風險的擔憂，更可能基于“更大的商業利益”，CBS母公司高層要求對這檔節目進行審查和“閹割”。

常愛拿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為自己辯護的華萊士最終妥協了。在回憶錄中，他談到自己對伯格曼因此事被排擠、離開的長久愧疚，也說自己曾想過以辭職向公司表達不滿。最終沒那么做是因為，“作為一位77歲的老人，我感到自己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已太遲了。”

20年來，人們不斷地問他同一個問題——“邁克爾，你的墓志銘會怎么寫呢？”每到此時，華萊士都會不耐煩地爆出3個單詞：

“粗魯，但是，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