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武事件”看新聞傳播中人本意識的缺失

【摘 要】媒體在對“楊武事件”的報道中，存在著傷害采訪對象心理、侵犯受害人的隱私、進行道德審判等不足和失當。本文對此進行了分析和反思。同時，本文認為，從事新聞傳播活動首先要具備人本意識，即尊重和平等對待采訪對象，對新聞傳播活動中的“人”給予人文關懷，這既是新聞傳播職業道德的要求，也是由新聞傳播活動的人文本性所決定的。新聞傳播的人文關懷有利于新聞信息的獲取，有利于媒體和記者良好社會形象的樹立。

【關鍵詞】新聞傳播 人本意識 人文關懷 新聞傳播職業道德

2011年11月8日，《南方都市報》發表的一篇題為《妻子遭聯防隊員毒打強奸 丈夫躲隔壁“忍辱”一小時》的新聞報道，引起社會輿論的廣泛討論和關注。只可惜，人們過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了“懦弱丈夫”的身上，卻忽視了對施暴人的譴責和對事件根源的反思。

這種輿論的偏向和新聞媒體的報道有著緊密的關系。從報紙、電視再到網絡，媒體將楊武一家的遭遇赤裸裸呈現于大眾面前，滿足著受眾對事件中強奸細節以及受害人一家隱私的偷窺心態①。只顧著追求新聞轟動效果的媒體記者們，在粗魯追問受害人受害經過的時候，卻忘記了尊重他人和人人平等這些最起碼的道德準則和要求。

一、“楊武事件”中媒體報道的失當之處

1、媒體的報道損害了受害人形象，對受害人心理造成了傷害

直到今日，楊武失聲痛哭，眼淚鼻涕俱下的正面特寫照片，依然在網絡上赤裸裸地懸掛著。我們可以暫且不論媒體在發表這張圖片之前有沒有征得楊武本人的同意，但即使得到了同意，記者也有責任維護采訪對象的公開形象，不應刊登受害人的非常態照片。

媒體報道中的另外一張照片和一段視頻也在網上瘋傳，讓人看了覺得刺眼和刺耳。照片展現的是，受害人王娟蜷縮在雜亂的床上，為了回避向她伸來的一堆話筒和錄音筆，只能兩手抓著床單，將臉捂得嚴嚴實實。而據拍攝這張照片的記者回憶，明知王娟此時不適合和不愿意接受采訪，現場至少十家媒體的記者卻還在不斷催促著王娟說話——“說說當時的情形”、“你有什么感受”等等。另外，視頻展現的也是一群手持話筒的記者圍著楊武進行采訪的畫面，而楊武則跪在地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我不愿意回憶，求求你們了，出去好嗎？”同時視頻中還夾帶著拍攝者刺耳的聲音：“放大、放大。”

這些照片和視頻都引起了人們普遍的反感，紛紛直呼這是“最殘忍的采訪”。媒體這種不顧采訪對象的感情，刺激受害人痛苦回憶的強迫式采訪是對受害人心理的第二次傷害。

2、媒體的報道侵犯了受害人的隱私

一些新聞媒體對“楊武事件”的采訪報道重點沒有放在入室進行打砸、強奸的聯防隊員身上，沒有放在追問這起事件為何發生的社會原因上，卻在一味追蹤報道“窩囊丈夫為何沒血性”，過多描寫強奸時的場景、動作、聲音等細節，同時還不斷捕捉楊武和妻子的下跪、哭泣、蜷縮捂臉等本能行為，甚至還有媒體連楊武未成年的女兒也不放過，赫然把女兒幫可憐父母做家務的照片隨父母窘容一同公之于眾②。

對于媒體的上述報道，學者阮紀宏評論到，新聞報道不應該考慮讀者或許想看強奸案受害者的感受，更不應該引導讀者譴責受害人丈夫未盡責任。這樣的事件中，無論新聞元素有多豐富，新聞工作者都應該遵循一條金科玉律，那就是保護受害人的權利，特別是對性侵犯的受害人權利和隱私的保護③。

我國的相關法律規定，個人的隱私主要包括個人信息（肖像、年齡、住址等）、私人領域（臥室、身體敏感部位等）、個人私事（戀愛、婚姻、子女情況等）、私人活動等四個方面，侵害他人隱私的情形包括披露性犯罪、性侵擾的被害人的姓名、身份、地址和其他足以使人辨認的特征；侵入他人住宅、騷擾他人的私生活等④。

然而，在“楊武事件”中，媒體不僅報道了楊武一家的具體信息，還拿著攝像機和照相機，一撥撥從楊武家狹小的卷簾門直闖而入，在楊武“求求你們了，出去好嗎”的苦苦央求中，仍不肯離去。這些行為已經對楊武一家的隱私權構成了侵犯。

3、媒體的報道有渲染暴力和血腥的嫌疑

在《南方都市報》的新聞報道中，筆者看到有多處對毆打強奸細節的描寫，而且多用感情色彩濃厚的形容詞和不同人物的話語，渲染著當時場面的緊張和暴力。筆者初略統計了下，文章中能讓人聯想到暴力和血腥的地方總共有18處。例如，場面描寫“楊武聽見外面劈里啪啦的廝打聲、辱罵聲，還有妻子凄慘的哭喊聲”、“楊喜利將王娟像小雞一樣抓起，毒打十幾分鐘后”、“用玻璃不斷朝手腕狠狠劃去，地上都是鮮血”等，人物引語“老子要弄死你們”、“救命啊，救命啊，要打死人了”、“還反抗，打死你”等。

4、媒體記者不能代表社會進行道德審判

回顧媒體對“楊武事件”的報道，我們看到，媒體的報道一方面夾雜著娛樂化和戲劇化的描寫，另一方面報道者和評論者高高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責備楊武窩囊。有記者在與楊武的對話中，直接說出“你太懦弱了”，并將這句話連同強奸過程中的一些細節，一起寫進報道。更有媒體針對楊武的自責，頭版頭條刊出“‘我是世界上最窩囊的丈夫’，是的，你還好意思說”這樣的標題⑤。

媒體進行新聞傳播活動的目的雖然說是為著社會公眾的信息需求，但她并不能代替社會輿論對某一事件進行評判。作為一個公共空間，新聞報道的使命在于客觀、全面、真實地呈現出所發生的事實，讓公眾根據媒體報道的信息自己來做最后的評判。

二、新聞傳播職業道德與人文關懷

人們在不同的職業領域約定俗成的專門的行為規范和準則成為職業道德。新聞傳播領域的職業道德是指，從事新聞信息傳播活動的人們，在長期的職業實踐中形成的，用來調整與受眾、與采訪對象等相互關系的行為規范的總和⑥。

新聞傳播活動是一種社會活動，要通過與人打交道來獲取和傳播信息。所以，無論是從社會基本道德規范出發，還是從新聞傳播職業道德出發，我們的新聞工作者在采訪報道活動中都應該注重與人相處時的舉止言行，而不是只關心是否獲得了有價值的事實信息，卻不管獲取手段的正當性和采訪對象的感受。但是，我們在“楊武事件”的媒體報道中，卻看到了太多不尊重采訪對象的地方。

尊重采訪對象，尤其是新聞事件當事人和受害者，把采訪對象當做一個平等的主體來看待，這不僅是新聞記者職業道德的要求，還是新聞傳播活動人文關懷性的規定。

人類社會自古以來就有信息傳播活動，新聞傳播活動是語言產生后較高層次的大眾傳播活動，是人類社會長期發展的產物。由于新聞傳播活動中傳者、受者都是人，其報道的信息也多是人的活動所引起的某種變動。所以，新聞傳播學說到底是以人及其心理、行為為研究對象的學說，新聞傳播活動的首要特性應該是人文關懷性，其次才是及時、廣泛、真實等職業特性。簡單來說，人文關懷就是要關注人的生存與發展，要關心人、愛護人、尊重人。

我們可以從中西文化的淵源中，從人類早期新聞事業的演變中，去尋找新聞傳播活動的人文關懷性。自由主義思想的代表人物彌爾頓，在其杰作《論出版自由》中指出，人的理性可以高于一切，人們運用理性可以辨別真理和謬誤，分別好壞。1702年，英國第一家日報《每日新聞》在創刊號上聲明“該報創辦之目的在迅速、準確而公正地報道新聞，不加評論。而且相信讀者的智慧，對登載消息的確切含義，一定有正確判斷”，“報紙的義務在于將事實敘述出來，結論應由讀者來做”⑦。

在中國，早期的報人都是傳統社會中的知識分子，傳統的道德觀念使他們從一開始就強調“文以載道”，強調啟迪民智，為民呼吁，為民請命。梁啟超、邵飄萍、鄒韜奮等著名新聞工作者都積極主張報紙應為人民而呼，關懷大多數民眾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他們認為“報紙喚醒民眾的真諦，就是要讓民眾真正懂得，他們每一個人都具有自由和獨立之身”，表現出了鮮明的人文關懷傾向⑧。

由此可見，一直以來，人文關懷與新聞傳播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新聞事業在人文關懷的傳統下不斷發展，人文關懷在新聞傳播中被體現、認知和不斷升華。所以，媒體作為信息和文化的載體，在新聞傳播活動的各個階段都應該尊重他人、體現對人性全面發展的關懷。

結語

媒體及其從業者首先要具備人本意識，即尊重和平等對待采訪對象，對新聞傳播活動中的“人”給予人文關懷。然而，新聞傳播活動中的人文精神卻在不斷弱化和缺失，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媒體受商業利益的驅動，另一方面卻是一些新聞工作者對自身角色和定位的誤區。實際上，記者的本職工作就是為受眾提供客觀真實的新聞信息，而并不擁有什么特權，他與工作對象是平等的關系。在“人人都可以成為記者”的網絡時代，職業記者“無冕之王”的光環已經越來越淡⑨。

新的傳播時代下，新聞媒體記者要對自身角色進行重新認識和定位，要在新聞傳播活動過程中對采訪對象和事件關系人時刻給予尊重與關懷。只有這樣，媒體才更加容易從信息源那里獲得全面真實的新聞信息。□

參考文獻

①張子森、石念軍，《集體偷窺扯下誰的遮羞布》[N].《齊魯晚報》，2011-11

-14，（25）

②杜耀峰，《媒體莫再“輿奸”遭強暴傷害夫婦》[N].《陜西日報》，2011-11

-15，（1）

③葉鐵橋，《“最殘忍的采訪”有違新聞倫理》[N].《中國青年報》，2011-11

-12，（1）

④⑥黃瑚：《新聞傳播法規與職業道德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

⑤劉海明，《媒體的倫理意識在覺醒》，[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250b750102dv0o.html

⑦⑧王永銘，《新聞傳播中的人文關懷》[D].浙江:浙江大學新聞學院，2007

⑨張燕、易崇英，《新聞采訪中的人文關懷審視》[J].《東南傳播》，2007（12）:39-40

（作者：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