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是古代的最高學府,從漢武帝立五經博士起,中國有了太學,其后延綿兩千多年,其間有興有衰,對國家和社會有利有弊。在漢代,太學的興衰,首先表現在數量方面。
漢代太學有兩次大擴招,而這兩次大擴招,恰恰都在王朝的中后期。武帝立太學,僅僅置博士弟子五十人,可以說是“皇家學院”級別的。由于太學與朝廷相結合,地位顯赫,人數穩步增加。昭帝增至百人,宣帝再加倍,元帝好儒,按照掌握經書的人員數量不限名額擴大,但遇到經費瓶頸,于是定為千人。到成帝時,有人說孔子也有門徒三千,堂堂皇家學院,不能低于孔子,于是擴大名額到三千。但可能還是經費緣故,不久又壓縮回千人規模。這一階段太學的擴張,大體還算正常。到王莽執政,為了擴大自己的支持隊伍,打破名額限制,廣建學校,征召天下通知各種學問和儒學經典堪為教授者數千人,“為學者筑舍萬區”,在長安南郊興建辟雍,太學規模急劇擴大。這次大擴招,很快隨著王莽的覆滅而煙消云散。(《漢書·儒林傳》序)
東漢立國之初就重視太學,明帝時,太學之盛前所未有。史稱“濟濟乎,洋洋乎,盛于永平矣”,連匈奴人也慕名派遣子弟前來就學。安帝時太學衰敗,順帝時為了重振太學,先從基本建設抓起,修建了240棟房屋,達1850間,太學起碼在外觀上氣派多了。從梁太后下詔讓高中級官員子弟到太學讀書后,太學又活躍起來,游學的學生達到三萬人。但是,校舍人數在擴大,而學風卻在下滑。扎實讀書的越來越少,考證研究的更不多見。“多以浮華相尚,儒者之風概衰矣。”(《后漢書·儒林傳》序)
西漢和東漢太學的兩次大擴招,都伴隨著硬件的改善,大規模的校舍建設為擴招奠定了基礎,人數急劇增加。按道理,規模的擴大和硬件的好轉,應該促進質量的提高。但根據歷史記錄,事與愿違,太學的擴招,帶來的是質量的大幅度滑坡。清代學者皮錫瑞撰寫《經學歷史》,對此深為感慨,說:“是漢儒風之衰,由于經術不重。經術不重,而人才徒侈其眾多;實學已衰,而外貌反似乎極盛。于是游談起太學,而黨禍邊天下。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實自疏章句、尚浮華者啟之。觀漢之所以盛與所以衰,皆由經學之盛衰為之樞紐。”
從漢代太學的興衰來看,規模似乎不起決定作用。西漢武帝到元帝,規模在穩步上升,太學的作用正常。從元帝因經費問題限制名額來看,太學的經費也不怎么寬裕。王莽時期的大擴招到底有多大規模,史書無載,但就王莽的建設規模來看,是很花了些本錢的。不過,這些本錢并未推動學問的發展,也未對王莽新朝提供明顯的支持。只有一點是肯定的:后來開創了東漢王朝的劉秀,正是在王莽的大擴招中去了長安讀書,專門攻讀《尚書》。至于東漢的太學,在明帝時確實非常興盛,不過,按照史書的記載,皇帝親到學堂講授,觀看的百姓成千上萬,很難說這就能推動學術研究,那種“濟濟乎,洋洋乎”的場面極有可能是造勢而已。
國家權力支配學校,學校也會反過來更深入地介入國家權力。所以,東漢后期的太學,基本上不是做學問的地方,而是議論朝政的地方。東漢的太學影響極大,但不是因為學術造成的影響,而是因為黨錮之禍造成的影響。兩漢的兩次大擴招,不但沒有推進太學的正常發展,反而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太學變質的表現。這種古代大學城建設的教訓,很值得研究。
皮錫瑞的感慨中有句話相當重要,他認為所有問題都是源于“經術不重”,所以擴招僅僅顯示出表面的興盛。這里所說的經術,就是現代說的學術。如果不以學術為核心,不把學術擺在首位,那么,蓋校舍、招學生都無濟于事。那么,即便是太學的正常時期,經術到底如何?西漢時,曾經出現過一部經書的解釋達百萬言,先后產生的大師達千余人的情況,這算不算“重經術”呢?大概很難算。因為這時的“成果”,是“勸以官祿”刺激出來的,“蓋利祿之路然也”,究竟有多少學術價值誰也說不清。看看兩漢《儒林傳》和各位名人本傳就可以發現,真正的儒學發展上作出過歷史貢獻的,往往都在太學之外的民間。就以東漢為例,學問名家賈逵、趙岐、馬融、鄭玄、許慎等人,都不是在太學做的學問。他們有的還曾經擔任過官職,有的就干脆在民間游學。太學的那些所謂“成果”,能夠傳世的如鳳毛麟角。所以,漢代太學的教訓,是“行政化”把利祿待遇問題擺在了首位,導致學術的衰敗。最好的情況下,太學也不過是把民間有成就的研究者以官方手段吸引過來,而不可能在太學產生出原創性成果。反過來,太學讓學生學什么不學什么,涉及到太多老師的飯碗,于是形成了持久爭論,即經今古文之爭。跳出這種爭論專門進行基礎研究的民間學者,反而取得了流傳久遠、影響巨大的成果。
太學的盛衰關系到國家的盛衰,其教訓也值得企業經營借鑒。首先,不要被規模所迷惑,更不要用規模來爭面子。當一個企業經營發生了問題或者出現困境時,簡單地加大投入、基建擴張,或者像漢代太學那樣爭取經費支持擴招,都無助于解決經營中碰到的實際問題,反而有可能把問題掩蓋起來。其次,必須明確什么是經營宗旨,當太學把學術追求撇開而以利祿誘導時,經營方向的扭曲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作為企業,要定位清楚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再次,投入并不一定產生正面效益,反而有可能造成制約后續行為的沉沒成本。漢代的學術成果,如果進行投入產出分析就會發現,太學幾乎無法同民間私學相比。但如果比較方法不對,單純看經書的解釋數量和所謂大師人數,太學可能會遙遙領先。只有把這些問題考慮透徹了,才有可能選擇適當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