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村落保護與開發,如今是個“時髦”的話題。
目前,全國各地仍有許多不知名的古村落,它們曾經的輝煌湮沒在歷史的記憶里,只剩下了殘磚敗瓦:雕花的窗欞與屋頂的橫梁不見了,老祠堂的石鼓不見了,珍貴的木門被鄉民們拆下來當柴火燒成灰燼,高高的花崗巖石柱被打斷砌成圍墻。農村賴以傳承的文化根本,在一次又一次的舊房改造中被遺棄,在不斷的遷徙中被遺忘。
近日,全國古村落保護現場會暨村落文化論壇在江西吉安市舉行。曾經被遺忘的古村落,如今正在迎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有的滿懷虔誠的態度,有的飽含鄙夷的神情,有的升騰起資本的欲望……
如何保存好、保護好這些彌足珍貴的古村落,一時間也成為了各界探討的熱點話題。會上,有關專家學者普遍認為,當前在城市化洶涌的浪潮中,古村落到了存亡的危急時刻,而“空心化”是當前不少古村落保護的現狀和誤區,古村落期待“活態保護”。
現狀堪憂
車行在有著悠久歷史的廬陵大地,遠遠望去,沿路小村莊建筑風格整齊劃一,古色古香,一問才知道已有上百年甚至數百年歷史。然而,車子漸行漸近,記者卻發現越來越令人痛心的景象——隨著外遷的農民增多,村里的祖屋丟空的也越來越多,有些原本還保存很好的建筑,因為主人不愿意再住,已經原地重建了氣派的小洋樓。
農民工進城務工的熱潮和新農村建設,正在影響今天中國鄉村的生態和建筑形式。在急迫的社會變化中,“古村落”的急劇減少、萎縮衰敗和被“亂更新”,成為一個縮影。
據悉,古村落分布密集的省份有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安徽、湖南、貴州、云南、山西、甘肅、寧夏、湖北、河北等省份。這些村落大多始建于明清時期,還有的可以追溯到南宋時期。
這些有著濃郁的歷史風貌、優美的自然生態環境、科學合理布局的人文景觀、民族特色姿彩紛呈的歷史文化村落,成為中國鄉村社會中一個特殊的群體。
古村落是中國鄉村社會的縮影,因其深厚的文化積淀、豐富的歷史信息、意境深遠的文化景觀,而具有“史考”的實證價值、“史鑒”的研究價值、“史貌”的審美價值。但是,這些歷史文化村落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正面臨著毀滅性災難。
據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開展的普查結果顯示,我國230萬個村莊中,目前依舊保存歷史風貌的古村落,已由2005年的約5000個銳減至兩三千個。
記者了解到,古村落面臨各種問題:歷史性老化造成老房子的自然頹敗和無力修復;隨意的搶占性的新建、翻建;與鄉土環境、歷史風貌不和諧的各類現代建材破壞村落的古風古貌;村民對原有居住環境的不滿意構成古村落保護的內部壓力;公路和高速公路的建設對村落景觀的破壞;土地集約化導致對民居宅基地的兼并;城市化發展進程對古村落保護構成的壓力和威脅……
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吉林省文聯副主席曹保明表示,“空心化”則是古村落逐漸走向其敗落的一個重要原因:“現在很多村落里只有老人和小孩,村民外出務工造成的空巢現象也加速了村落的頹敗和老房子的倒塌。”
中國民協主席馮驥才早在2005年就曾指出,古村落是中華民族最大的文化遺產。
“中國有將近5000年的農耕社會歷史,有的村落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在社會轉型期,我們遙遠的‘根’——大量的歷史文化財富,大部分散落在這些古村落里。”馮驥才說,“如果一個民族農村的文化沒有了,那么這個民族文化的根就基本上沒有了。近些年,中國古村落迅速大量消失。在當前農村城鎮化進程中,如何保護古村落、保護古村落遺留下來的歷史文化積淀,顯得刻不容緩。”
誰來保護?
其實,在古村落的保護開發過程中,常常需要多重力量的集結,民間、國家、資本三者各就其位。
蜀口古村隸屬的吉安市泰和縣縣長李軍在接受《新民周刊》的采訪時表示,對于古村落的保護一定要政府規劃先行:“在政府引導下,我們在當地成立了村民理事會,由理事會出面來協調一些問題。比方說在規劃過程中,出于對古村落的保護,要對原來的一些房屋進行拆除。用行政手段是不行的,用村民自己的辦法最好。”
李軍介紹,政府采取疏堵結合的辦法,“堵”就是規定在古村范圍之內不能再建新的建筑,“疏”則是解決村民的住房問題,新規劃一片區域專門解決農民的建房問題。“慢慢地,村民們自己也意識到這事的重要性,所以他們對古村的保護是自覺的,發自內心的。這些都是他們的祖業,人為去破壞古建筑的現象再沒發生過。”
據了解,在泰和,如果是列入文物保護單位的古村,各級部門都會有一定的補助,用于維修和管理。
實際上,通過政府力量的積極介入,包括國家政策、法律法規、制度等的制定以及授予古村落相關榮譽和獎勵的做法,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社會對古村落保護的重視,也產生了積極實效。1986年,國務院在公布第二批歷史文化名城時,首次談到歷史文化村鎮的保護問題。自2003年11月起至今,建設部和國家文物局聯合公布了五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
如今,僅在江西吉安就有國家級歷史文化名鎮名村5個,省級歷史文化名鎮名村13個,特色歷史文化名村12個,形成了較為鮮明的地域特色。
不過,古村落保護,最終要靠的,還是當地人對文化遺產的認同。
江西省民協副主席鄒農耕,在歷史文化名村陂下古村朝天門廣場,觀看完時長近1小時的民俗表演“喊船”后驚呼:“怎么把文物都拿出來了!”原來,表演時演員儀仗隊手中的錫器都是北宋時期傳承下來的文物。
“這些年,當地人都在做古村保護之事,但很多人沒有這樣的意識,不知道這些東西已經是文物。過去,村民不會去動這些東西,更多是因為他們覺得動了不吉利,完全靠迷信的震懾。”鄒農耕說,“但現在,很多人已經沒有這種意識了。這些東西的價值只要被文物販子點破,肯定一夜之間就沒有了。”
記者從陂下古村原村長胡中堂處了解到,“道具”目前存放在村里的一個倉庫里。原來共有48件,“但在大躍進的時候被原來的村支書賣掉一件,有的壞了,現在留下來的有45件。這些都是皇帝出行時儀仗隊用的。現在,我們村有專門的兩個保管員看管,準備一代一代傳下去。”
“應該復制一些用于表演,而將真品放到市里的博物館。”鄒農耕告訴記者,古村落的保護應該由政府起主導、牽頭作用,后期的維護基本靠當地人,他認為,培養當地村民的保護意識,認識到古村的文化價值刻不容緩:“當地可以培養鄉一級、鎮一級的文化干部,在村民中帶頭。”
鄒農耕建議,首先要有一群對文化有熱情的當地人來做好古村風貌的文字和影像資料的收集工作,再有能力的話,要請一些綜合學科領域內的專家學者,研究并建立歷史文化村落保護的價值評估體系,有了價值評估體系,保護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落實,村民才有自覺保護與修復積極性。
如何保護?
不少專家建議加強輿論宣傳,從歷史與未來的雙向高度,認識古村落的價值,對古村落進行全面的普查與調研,深入發掘其中的文化歷史價值。
北京師范大學民俗學與文化人類學研究所萬建中教授,在參觀了吉州區釣源古村后發現,這里的村落建筑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悠然地在這里生活,生活氣息濃郁。他認為,這樣的保護才是真正的保護,充分尊重古村落作為綜合性文化空間的屬性,讓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融合與統一。“村民不僅是生活在這些村落里,也在這里工作,保護著歷史的遺產。”
這一點也得到多數專家的支持。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吉林省文聯副主席曹保明告訴《新民周刊》,中國最大的物質和非物質遺產的結合就是古村落,聯合國相關規定認為,古村落保護的方向是“活態保護”。“過去我們只注意村落中的建筑及其來歷,而江西的村落更注重把它活的文化展示給人,這是難能可貴的。我們一定要保護好村落‘活態文化’,在介紹村落時要講村落人的故事而不是建筑的故事。這才是最吸引人、最應該傳承下去的。”
原江西省文聯主席、渼陂古村保護開發領導小組組長,現為江西省婦聯巡視員的劉屹烈則始終堅持,古村落的保護不是去恢復古村,而是要想辦法讓還存在的東西“延年益壽”。“花多少錢修出來的都不是古村落。我們政府應該想一些政策來鼓勵人們重新回到古村居住。”
有專家更尖銳地指出,古村落的保護比保護故宮還難。“因為農村建筑不是故宮、頤和園,它是人們生活的地方。如果當地人了解到現代生活應該是白瓷磚、水泥地和沙發,為了改善居住條件,他們會把整個房子拆掉重建。”
古村落的保護已經迫在眉睫,如何讓村民意識到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光靠行政指令是行不通的,必須要與村民在多項認識上達成一致,尤其是利益上達成一致。
在李軍看來,發展當地的產業,增加當地人的收益,是根本的手段。
目前,在古村落保護和發展的模式上,利用經濟杠桿實施旅游開發是一條普遍的路徑。但很多村莊,在旅游資源上并沒有太多優勢。
胡中堂坦言,陂下古村從2006年開始申報,2008年獲批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開發旅游的好處現在還看不到。“我們這兒沒開始收門票。從2006年到現在,我們村自己就已經花了300多萬,主要用于修路,又請了4個保潔員專門來打掃街道。”
當地人對旅游開發充滿期待,但旅游開發對于古村落來說,也充滿著風險。正如有專家擔心,一旦古村落被確定為名村名鎮,就會產生經濟附加值,隨之而來的商業化,會導致千村一面的危險:“無度的旅游開發,讓原生態的東西退出人們的視野,一些古村落里,不少房子是空的,實際上是一個‘文化空巢’,沒有了血肉和靈魂,只是一個旅游區,而不是一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