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親自尋訪的話很難想象,在廣州城的中心地帶會有這樣一方庭院。主人親手種植的竹子環繞庭中,居室在左,右側是一個兩三平米見方的小池塘,上搭石橋,通往主人讀書的半丈斗室。梁基永微笑著關上大門,城市被我們拋在身后。
書房主人梁基永,青年收藏家、文獻學者、書畫家、電視收藏節目主持。著有《清代禁毀書目考補注》、《中國淺絳彩瓷畫賞玩》、《李文田傳》等。
國學大師錢仲聯在90歲高壽時為梁基永的書齋題字“疏影小閣”,如今掛在梁基永的客廳里。他又為自家書齋命名為“怡清室”。
宋拓顏真卿《爭坐位帖》:這本宋拓是梁基永最珍貴的藏書之一,曾是清朝篆刻家何昆玉的藏品,上面刻有何昆玉印,內容是唐代書法家顏真卿在安史之亂期間寫的一封書信。拓本裝潢華麗,有廣東風格,織錦封面,紅木鑲邊。墨色潤澤,在陽光下觀看略略呈現紫色,這是宋墨的典型特征。
陳運彰印譜:陳運彰原籍廣東潮陽銅盂,生長于上海,工詩詞、擅書畫,精篆刻,又是書畫金石收藏家。這是他為自己印的印譜,共計四冊。這批印譜的紙質優良,雖然年代久遠卻依然色澤如玉,可惜大部分在淞滬抗戰期間損毀,僅存十套。梁基永介紹說,印譜的制作比人們通常想象的要復雜得多。為了完整地體現印章的每一個細節,需要專業人士為印章涂印泥,將紙固定在印章上反復摩擦上色,不能出現絲毫差錯。像這樣的印譜一次的制作量可能是數十本,制作時間達數月之久。
《照相妙法盡錄》“其實西關文化不是人們想象的那么\"老\",它是東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一個產物,當時是很\"潮\"的?!笔兰易恿夯滥贸鲞@本光緒三十三年(1907)的手抄本“照相指南”。當時照相術傳進中國不久,西關已經流行起來了。這本書里記載了照相術的方方面面,如器材的選購、藥水的調制與保存、光線的選擇、取景的要素、拍攝的技巧以及補救的措施,甚至還附有中外容積單位的換算表。
不是親自尋訪的話很難想象,在廣州城的中心地帶會有這樣一方庭院。主人親手種植的竹子環繞庭中,居室在左,右側是一個兩三平米見方的小池塘,上搭石橋,通往主人讀書的半丈斗室。梁基永微笑著關上大門,城市被我們拋在身后。
梁宅有兩間書房,一間是用來藏書的書齋“怡清室”,房間不大,三面墻壁都是書柜,發黃的書卷堆積如山,另一面墻上懸著兩張古琴,供著一幅美人,門上貼著“書不出門請勿言借”的字條。另一間便是庭院右側的小屋,里面并不藏書,專供讀書會客之用,墻上砌著殘碑兩方,仔細看去,一件是海山仙館舊藏祝枝山字、王世貞題,另一件是朱彝尊的字,我們的采訪便是在這里進行的。玻璃屋頂為讀書提供了極佳的采光,而陽光又不至于太過耀眼,因為屋旁的竹子種下十余載,已是竹蔭蔽日,透明的天花板上堆積著落葉,頗為風雅,正所謂“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隨大師讀書:“王貴忱老對我影響最大”。
談起自己讀書的風格,梁基永說自己受收藏家、文獻學家王貴忱的影響最大。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擁有第一手材料去讀書與治學”。“王老告訴我,如果能擁有第一手材料,就會引發你對相關領域的研究興趣,觸類旁通?!蓖踬F忱藏有不少張蔭桓的手札和關于戊戌變法的日記,梁基永經常聽王老說起此人,但算不上特別興趣濃厚。后來他通過自己努力拿到一些張蔭桓的第一手資料,便入了迷,發現張蔭桓與他自己研究的對象如李文田、翁同和等,是很有關系的。以此為基點繼續爬梳,他逐漸掌握了晚清歷史的群體脈絡?!肮馐亲跁S里的研究者,他對藏在故紙堆里的研究對象是沒有感情的,但是如果主動去搜尋和擁有第一手資料,就可以變為自己的東西,應付自如,也不會輕易為人所駁倒。”
王貴忱給予梁基永的另一個啟發是讀書與收藏要有專攻。梁基永說,作為藏書人,自然希望能藏有珍貴的宋版書,但王老告訴他:“你的長處是對廣東的地方文獻很熟,專攻這個沒錯。”正是得益于王老的指點,梁基永從一開始就有了明確的方向。
梁基永的閱讀興趣其實是很廣的。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雜讀”?!吧倌陼r候,我父親做電子技術,家里有無線電的書,我也拿來看;昨天和幾個朋友雅集,我開了個玩笑是關于《柳葉刀》的,大家都很意外我還會讀外科醫學方面的書。有時我還看點最新的物理著作,我覺得理論物理可以加深人對宇宙和時間的看法。上大學后受到老師們的指點,才漸漸知道一點讀書的方法。近年來,我讀得最多的還是專業方面的書籍:關于廣東文化的、古籍收藏整理的?!?/p>
讀書的口味人人不同,有人愛讀文學,有人愛讀史哲,而梁基永喜歡讀書目。因為“這是中國傳統治學方法中的重要部分”。中國古代無論官府還是私家,都有撰寫書單、藏書名錄的傳統。所謂的書目其實是古人對知識的整理和歸類。梁基永說:“人窮其一生也看不完所有的書,閱讀書目的好處就是告訴你現在該看什么書?!彼粌H愛讀古書目,而且會用自己的知識完善古人的成果,他補注的《清代禁毀書目考補注》就是這樣一本書。古人很少有索引的習慣,這是一種缺憾,因此他對這本書記錄的作者和書名補做索引,讓閱讀更加方便。
梁基永不僅是讀書人,也是藏書人。他的藏書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非常驚人,而這些收藏,也都集中在與廣州有關的傳統文化方面。收藏往往是由機緣產生的,機緣之后需要常年的毅力。每次面對來訪的媒體,他都能拿出不同的珍貴藏書來,這次拿出的是一些印譜。多年以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佛山老人家讓給他八本保存完好的廣東清代印譜,讓他與印譜結緣。后來他奔走于海內外,根據冼玉清的《廣東印譜考》收集世界各地收集流失的印譜,到現在已有幾十種之多。他告訴我們,當代人收集印譜是件難度很大的事情,因為在冼玉清撰寫《廣東印譜考》的年代,印譜還有廣泛的民間收藏,到現在許多都已失傳了。他收集的最古老印譜為乾隆年間印制,另有一些連冼玉清先生自己都未曾見過實物。最令梁基永自豪的是他收藏了幾種由印譜作者親自批較的版本,他相信這對于篆刻的研究有很重要的意義。
談到買書,梁基永也經常去海外淘書,例如日本,只是近年來日本的中國古籍已經越來越少。他表示現在古書的善本價格已經達到上世紀90年代的十倍以上,近乎難以承受,但只要是明清民國時期的稿本和抄本,只要是和廣東文化密切相關的古書,他都會“咬著牙買下來”,盡己所能收藏。他藏書而樂于分享,正在省立中山圖書館展出的廣州老地圖展,就有他提供的大量藏品,他也希望手中的珍本可以被翻印被收錄,讓更多人看到。臨近采訪結束,幾位年青的詩朋文友來拜訪他,書房中頓時熱鬧起來。他們拿出昨夜作的字畫與他一起欣賞、探討,捧讀他收藏的印帖,看到趣處,便掏出手機發條微博。這種生活方式似乎在我們的生活中已經斷裂許久,此刻在梁基永的書房里重新看到,讓人心生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