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盡管美國經濟顯示出復蘇跡象,但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國家發展也裹足不前。對于美國將走上哪條復興之路,目前眾說紛紜,但唯一確定的是:假如美國選錯了路,那日本糟糕的現狀就是美國的未來。美國CNN的分析家大衛·杰爾根(David Gergen)曾這樣描述日本:“日本全國上下一片頹廢,國家發展深陷泥沼。”
然而,所謂的“一片頹廢,深陷泥沼”并非日本的真實寫照。根據很多指標判斷,日本的經濟在那段被稱為“失去的20年”(始于1990年1月的股市崩盤)里依然表現良好,并且從最重要的指標上看,日本的表現甚至比美國更好。盡管金融業崩潰,日本民眾的生活依然越發富裕。從歷史的長河里看,我們或許會將這個時代看作是其中光輝的一頁。
為什么日本的現實情況和外在形象相差巨大?美國又能從日本身上學習什么?誠然,日本的房價從未回歸到頂峰時期的水平,東京股票市場也繁華不再。但一系列的事實和數據都證明日本經濟的活力和日本民眾的消費力不減當年,盡管這與日本在商業領域所呈現的“笑柄”形象相距甚遠。
·1989年,日本人平均預期壽命是78.8歲,2009年是83歲,增長了4.2年,而美國人2009年平均預期壽命為78.2歲。這意味著,日本人一般比美國人多活4.8年。該成就的取得并非由于日本獨特的飲食習慣。越來越多的日本人開始接納西方飲食,他們仍然長壽。關鍵的原因在于日本健全的醫保制度。
·在網絡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日本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20世紀90年代中期,日本在此領域仍被譏笑為落后者,現在卻迎頭趕上。據阿卡邁科技公司(Akamai Technologies)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世界上網速最快的50個城市中,日本占了38個,而美國只有3個。
·以1989年年末為基準,日元對美元匯率增長了87%,對英鎊匯率增長了94%,即便是對瑞士法郎——歷來被視作最穩定的貨幣,其匯率也有所攀升。
·日本失業率為4.2%,是美國的一半。
·根據摩天大樓網(skyscraperpage. com,記錄全球大型建筑數量的網站)的數據顯示,自1989年來,單在東京就有約81座超過500英尺的大樓拔地而起。與此相比,紐約有64座,芝加哥有48座,洛杉磯只有7座。
·日本的經常賬戶的順差(Current Account Surplus)在2010年高達1960億美元,是1989年的三倍。相較之下,美國的經常賬戶逆差卻從1989年的990億美元飆升至如今的4710億美元。20世紀90年代,人們普遍認為中國的崛起將使日本淪為最大的輸家,美國成為最大的贏家,但事實并非如此。日本對中國的出口額自1989年以來增加了14倍,并且從廣義上來說,中日的雙邊貿易依然相對平衡。
正如伊凡·P·豪爾(Ivan P. Hall)和克萊德·V·普萊斯托維奇二世(Clyde V. Prestowitz Jr.)這兩位日本問題專家所言,當美國游客踏上日本領土的那一刻,他們就會意識到所謂“失落的20年”很明顯是個謊言。他們從肯尼迪或杜勒斯機場 (均修建于美國衰落時期)出發,到達日本時,眼前出現的卻是大規模擴建之后的現代化機場。威廉姆·J·荷爾斯泰(William J. Holstein)從20世紀80年代初起就成為了知名的日本觀察家,而他近期才第一次訪問日本。他表示,“在美國讀到的日本與真實的日本有著天壤之別——日本人穿得比美國人好,開的車比美國人好,城市基礎設施更加完善,甚至連寵物的待遇都比美國高。”
既然如此,那日本為何被看作失敗者?從官方公布的國內生產總值的數據看,美國多年來遙遙領先,但實際上只要稍稍留意美國的數據,就會發現這種差劇遠比想象中小。按照人均計算,從1989年以來,美國GDP的平均年增長率僅為1.4%,日本為1%,這也說明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每年只比日本快0.4%。
然而,仔細研究一下這些數據,我們甚至會發現日本的經濟增速不僅不比美國慢,還有可能超過了后者。首先,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統計學家采用了特征價格法這一新的手段來調整通貨膨脹率,而這一舉措在許多專家看來導致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被無意的夸大了。
傻豆找錯網(Shadowstats.com)是一家專門對美國經濟數據挑錯的網站。根據該網站員工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的計算,近幾十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每年均被夸大了2%。如果他所言屬實,那么單單這一因素就會使美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低于日本。如果日本果真經濟萎靡,那最明顯的表現應該是對高科技產品的接受緩慢。然而日本人似乎總是新款產品的首批使用者,美國反倒沒那么超前。比如在手機領域,日本在九十年代末的短短幾年內就超過美國,并一直保持著這一優勢,一旦最新款的產品上市,日本用戶總是趨之若鶩。
上述故事的重點都不在數量,而在質量,日本人外出就餐的習慣就是個例子。據《米其林指南》(法國出版的一份旅游餐飲指南)顯示,東京擁有16家世界頂級餐廳,數量居世界第一,位居第二的巴黎也只有10家。同樣,從整體看《米其林指南》的評選,日本勝過法國。這些優勢在國內生產總值的數據里完全體現不出來。
在評估日本醫療保障體系上也出現了同樣問題。如何才能準確衡量日本在過去20年里取得的巨大進步?幸好我們還有一個指標可以巧妙地解決許多類似問題,那就是發電量。這一指標可以用來估算消費者的富裕程度與工業的生產活力。20世紀90年代,盡管日本被描述為“廢棄的國度”,但在這一時期,其人均發電量的增長速度是美國的兩倍,21世紀以后,這一速度依然超過美國。
造成日本虛假衰落的部分原因是西方心理在作怪。西方人總是在抹黑日本上顯得特別積極,日本每次的政策成功都立馬在他們心里打了折扣,即便是長期生活在東京的西方外交官員和學者也不能免俗。
例如,西方觀察家總是喜歡談論日本的人口結構。因為生育率低,日本的人口結構正轉向老齡化,這是日本與世界其他發達國家共有的一個特征。然而,在西方人看來,對日本來說這不僅是個致命的問題,而且是政策失誤的結果。西方評論者從未想過的是,日本人口結構的現狀是每個日本人和整個日本社會共同選擇的結果,自有其成立的原因。
在1945年至1946年間的那個冬天,二戰戰敗的陰影揮之不去,日本民眾食不果腹。海外擴張已不再可行,日本領導人只好將降低生育率作為頭等大事,小家庭文化從此慢慢形成并延續至今。日本此舉的出發點十分明確,即保障食品安全。日本的人均耕地只有中國的三分之一,一直以來都是世界上最大的食品凈進口國。盡管生育控制政策造成了日本的人口老齡化,但這一現象同時也說明了日本醫療保健的進步——日本的人均預期壽命從1950年來提高了20多歲。
除卻心理偏見之外,西方人之所以對日本做出有失偏頗的論斷,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幾乎每個身在東京的人都能從日本經濟衰退的“悲傷”故事中獲益。對于跨國公司在日本的銷售代表而言,每當他們無法達成預定的銷售指標,經濟衰退就成了一個完美托辭;對于日本各類基金會來說,這成了拒絕美國大學與其他非贏利組織求助的好借口;外交部也可以借此讓受援國對日本施救不抱過高期望;甚至美國的投資銀行也有理由夸大壞消息,主要因為他們有一個十分神秘但又非常強大的日元套利交易 的投資策略,該策略讓消息靈通人士從日元的周期貶值中獲利。
經濟上的意識形態之爭也發揮了消極作用。許多經濟學家,尤其是擁護右翼的智庫學者,都是堅定的自由主義信徒,他們非常蔑視日本帶有社會主義色彩的醫療體系和無處不在的政府干預。20世紀80年代的股市大泡沫時期,右翼思維定勢有所松動,但在股市崩盤后又重新回歸。
1990年股市大崩盤后,日方的貿易談判代表驚喜地發現海外政府的態度出現了神奇的轉變。盡管這些國家之前都非常嫉妒日本,甚至還曾談論要實行貿易保護措施,但在新形勢下,美國與歐洲的貿易代表對日本這一“倒下的巨人”心生同情和歉意。日本貿易代表迅速制定出應對之策,開始大肆利用這種慈悲之心。這種策略似乎在美國尤其奏效。有著騎士風度、不愿落井下石的美國官員便不再強迫日本開放市場。于是美國企業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起,對日本封閉的糧食、金融、汽車與汽車配件市場的抱怨,從未得到政府的合理解決。
日本這一“倒下的巨人”的策略也影響了其它東南亞國家與美國貿易談判時的方式。喬治·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在其著作《未來100年》中,給出了一個驚人的例子來說明這個故事如何影響了美國人的世界觀。書中有一章名為“2020年的中國:紙老虎一個”,他指出正如日本從20世紀90年代的“失敗”中獲益一樣,中國也將很快從目前的“成功”中得到報應。甚囂塵上的“中國威脅論”不僅會造成中國的自滿心理,同時也會迷惑美國。這將對中美貿易關系造成復雜而深遠的影響,而這一關系本來就已經成為世界歷史上規模最大、最不平衡的的雙邊關系。
顯然,弄清楚日本究竟發生了什么是個具有重大政治意義的問題。日本在建設一個更成熟的工業體系上從未止步,這極大地顛覆了所有美國人的固有認知。這一事實之所以并未浮出水面,部分原因是日本制造商已逐步過渡到制造生產設備的時代,這些設備由先進的配件、原材料和精密的加工工藝構成。這些東西對普通消費者而言是隱形的,但離了這些生產設備,現代社會無法運轉。這類制造業屬于高度資本密集型與技術密集型產業,在20世紀50至60年代曾被美國壟斷,并促成了當時美國領先地位的形成。
考慮到德國、韓國、臺灣乃至中國這些對手們都處于原地踏步的狀態,日本的這些成就實屬不凡。過去二十年,由于很多東南亞國家將搶占制造業市場作為明確目標,世界工業經歷了急速的改革,但日本的貿易順差仍然保持了擴大趨勢。
因此,日本應該是我們的榜樣,而不是失敗的反面教材,它告訴我們,如果一個國家能夠集中全力來應對困境,那它也將擁有扭轉困境、化被動為主動的能力,日本不斷升級的基礎設施就是個勵志的例子。這種戰略舉措需要各黨派人士的精誠協作,歷史上的美國也曾成功地做到過團結一致。作為大蕭條時期的標志性建筑,胡佛水壩的修建需要7個州的共同努力,但無論如何,它還是竣工了,并在修建過程中為1.6萬人提供了工作崗位。時至今日,美國各黨派的激烈爭吵和勾心斗角已經使類似的項目修建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