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中國經濟下滑的幅度在過去30年中是比較少見的。雖然統計局數據顯示GDP增長二季度依然保持在7.6%的水平,但是其他一系列數據給出的信號更值得引起警覺。對此,我們應當辯證分析,方能制訂相應的有效對策。
經濟下滑帶來影響
首先,發電量在6月同比出現零增長,這是自2009年5月以來的最低水平。其次,國際儲備在2012年二季度出現1998年東南亞金融危機以來的首次下降,外資流出創造了歷史上的季度新高。第三,中國狹義貨幣增長今年四月下滑到3%,是該數據自1985年公布以來的最低值,即便是在發生全球金融危機后的2009年和東南亞金融危機的1998年也沒有出現過如此情況。若從衡量經濟的全面性而言,發電量、貨幣流量和國際儲備,這些指標應該作為重要參考。
另外,本次經濟放緩給企業和老百姓帶來的影響也大幅高于GDP本身顯示的程度。從GDP看,經濟增長僅僅是從去年的9.2%下降到今年二季度的7.6%,略有放緩。但是從企業營收利潤的角度看,情況已經出現大幅惡化。工業企業利潤在2012年上半年一直是負增長,鋼鐵企業更是出現大面積虧損。銀行利潤雖然還較高,但是市場預期未來不良貸款導致的虧損將會比較大。很多行業產能過剩嚴重,大量庫存積壓,中國經濟正在經歷“無利潤增長”。對普通百姓,當前的經濟放緩意味著他們工作單位的利潤下滑,也就意味著個人收入的降低。
經濟下滑原因探析
為什么會出現如此明顯的經濟放緩呢?主要是結構性因素包括人口紅利的減少和近年來制度改革的停滯不前。也有一些因素可能兼具周期性和結構性特征。例如,發達國家的經濟危機導致的中國出口困難。另外,筆者認為還有兩方面的原因同樣重要,一個是中國經濟的國際競爭力下降;另一個是存在過度依賴政府刺激的制度性缺陷。
近年來,中國出口增速有比較明顯的下滑,7月出口同比只有1%的增長,相對于2002年到2008年平均27.49%的增長相差甚遠。歐美發達國家先后陷入危機,進口下降是一個因素,但是中國的國際競爭力下降的因素也很重要。
衡量國際競爭力的一個標準是在國際市場的出口份額。中國在美國市場的出口份額從“入世”以來逐步提升,到2010年,美國從境外進口的商品里除了石油,高達22.75%的部分是中國制造,而這個比例在2001年只有9.74%。按商品分,出現份額下降的主要是勞動密集型產品,例如紡織品、服裝鞋帽以及家具、玩具。電子產品份額在進一步增加,但是其水平不足以抵消其他商品份額的下降。出口市場份額的下降使得中國出口增速近年來下了一個大臺階,從2004年到2008年平均每年27%的高速,下降到了2012年上半年的9.2%,而同期美國進口增速僅僅從8%下降到了6%(以上計算不包括石油)。
值得提起的是,日本出口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也出現過非常類似的情況。日本在美國的市場份額曾經從上世紀60年代一路攀升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隨后由于“廣場協定”帶來的日元大幅升值導致出口競爭力大幅下降,日本在美國的市場份額于1986年見頂,隨后日本雖然又經歷1986年到1989年的泡沫期中的短暫繁榮,最終卻因經濟競爭力下降而導致了長期的經濟衰退。
中日的經歷中有一些類似之處。兩國都經歷了國際競爭力大幅提升的時期,多年來經濟保持高速增長,但是經濟增長帶來房地產泡沫、勞動力價格上漲,以及貨幣升值最終使得競爭力出現下降。在競爭力下降的大背景下,中國經濟潛在增長率也必然下降,這是2012年經濟放緩的一個重要結構性因素。
中日之間的比較也可以使我們看到一些希望。首先,中國具有大國優勢,幅員遼闊,沿海地區雖然已經失去出口競爭力,但內陸省份勞動力和其他資源價格還比較有競爭力。例如上海和鄰近的安徽相比,2011年人均GDP相差3.3倍,和全國人均收入最低的省份貴州比較相差5倍,沿海的出口企業一部分可以選擇轉移至內陸,避免競爭力快速下降。以日本為例,國內各地區間收入分配較為平均,1984年東京的人均GDP和最窮的縣相比只差大約兩倍,因此日本企業在1984年后從本土轉移到海外的趨勢比當今的中國更為明顯。
其次,中國未來的改革紅利仍然值得期待。中國制造業的競爭力已經在“入世”之后得到了大幅改善,但是服務業競爭力還非常落后,改革空間很大。如果能夠真正貫徹鼓勵民營資本進入壟斷行業的“新36條”,未來競爭力還有提升的可能。但從現在看,道路依然曲折,政府推出的“老36條”和“新36條”更多地停留在大政方針的紅頭文件上,尚未在現實經濟中得以體現。
當前經濟下滑實際是為過去幾年的過度刺激政策還債。政府可通過刺激政策,短期內把經濟增長推高,但這種單靠政府行為推動的增長不可能持久,實際是通過對未來經濟增長的透支來換取今天的繁榮。
這樣的例子在現代經濟史上屢見不鮮,西方一些民主國家為此大吃苦頭。因為執政黨往往有很強的動機,在大選年通過財政力量制造短期內經濟繁榮,以此博取選民的支持。而這種短期政府行為必然導致大幅經濟波動,長遠來看對社會福利有很大危害。中國雖然不存在政黨更迭帶來的政治壓力,但卻有政府維穩的考慮。在“穩定壓倒一切”的原則下,政府對經濟下滑的容忍度可能很低,因此也具備通過財政刺激緩解短期經濟下行風險的動力。在這樣的制度安排下,很容易出現過度刺激經濟的情況。
控制經濟下滑對策
一些西方經濟學家在這方面做了大量研究,針對政府利用權力過度刺激經濟提出了兩個解決辦法。一個就是提高中央銀行的獨立性。道理很簡單,如果央行對貨幣政策的控制不受政黨影響,就可以把政治利益和經濟決策分開,貨幣政策的制定就可以更多基于長遠的經濟利益而不是短期的政治目的。國際經驗證明,中央銀行的獨立性是一個行之有效的機制。一個國家如果有可獨立決策的中央銀行來施行貨幣政策,其通脹一般會低于沒有央行獨立性的國家。美國人Edward Prescott和挪威人Finn Kydland因為在這方面的研究成果贏得了2004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另外一個方法是通過立法強制要求政府不能長期實行財政赤字政策。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是實踐這方面政策的先行者。
如何從制度建設上防止過度財政刺激的問題在未來的中國重演?以上提到的兩個方法都可以借鑒。首先,中國央行的獨立性應該加強。當前由成本推動的通脹壓力出現結構性上升,未來十年中國出現高通脹的風險正在抬頭,同時經濟潛在增長正在下降,政府通過發行鈔票推動投資的壓力會有所上升,進一步加重通脹的上行風險。在這一背景下,央行的獨立性顯得越發重要。
再者,發揮債券市場作用,增加債券市場和銀行貸款的相對比例,從而利用市場機制使財政刺激的成本顯性化。如果地方政府需要資金推動項目投資,可以去市場發債;但是如果舉債過多,市場會要求得到更高的收益來彌補未來地方政府不能還本付息的風險,這樣地方政府的投資就會受到限制。這種市場化的機制也更合理,原因是,如果經濟情況好的省份需要更多投資,市場會給更優惠的利率;不適合投資的地區發債,市場會要求高回報率,發債就會困難。這樣資金會自然流向更值得投資的地區。
同時,通過立法對各級財政的赤字加以控制也很有必要,尤其是今后地方政府財政問題,不能再通過地方融資平臺的方式把財政赤字隱藏起來。在這方面,地方和中央的稅務安排如何改進將是新一屆政府必須面對的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