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瑪利亞·吉爾·烏德莫林斯(Maria Gil Ulldemolins)是個聰明、自信的年輕女孩,她已經在英國取得了學位,并將在她的祖國西班牙獲得另一個學位,但她仍覺得未來不甚光明。
包括烏德莫林斯在內的西班牙年輕一代逐漸意識到,在這個國家曾經不成文的黃金定律——努力工作就會比父母生活得更好,已經不復存在。西班牙的失業問題由來已久。金融危機發生以前,信貸帶來的市場繁榮和基礎設施建設的熱潮一度掩蓋了這個國家的問題。2007年西班牙的失業率僅為8%,而如今失業率達到了 21.2%,青年人的失業率更高達46.2%,這實在是一個相當令人恐懼的數字。烏德莫林斯說:“我全副武裝,卻發現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西班牙青年人的高失業率讓人震驚,而事實上在很多歐洲發達國家,青年人失業問題已經成為越來越讓人擔憂的社會問題。雖然對一些人來說,他們可能覺得青年人失業其實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嚴重,這些找不到工作的青年人可以依靠父母或是繼續深造,而且青年人有著大把的青春年華,既無需養家,也不必像大齡工人那樣擔心醫療保險。但是,有很多證據表明,青年人面臨的就業危機,就會給整個歐洲帶來深遠而持久的影響。

在過去5年,有“富裕國家俱樂部”之稱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大部分成員國的青年人的失業率都在攀升。歐盟25歲以下勞動人口的失業率是20%,在歐洲南部,這個比例更高。美國25歲以下人口的失業率超過了18%。年輕黑人占美國人口的比例是15%,失業率卻高達31%,在沒有高中文憑的年輕黑人里,這一比例更是達到了44%(白人則是24%)。至于瑞士、荷蘭和墨西哥等國家,雖然年輕人的失業率低于10%,但這一比率也在持續上升。
越來越高的失業成本
經濟蕭條時,最先遭受打擊的總是青年人。他們的工作經驗相對匱乏,職業技能相對薄弱,并且在很多國家,比起解雇老員工,炒青年人的魷魚更容易。這些原因使得一心節省成本的雇主們把解雇的第一目標放到了青年人身上,因此盡管只需要微薄的薪水就可以雇傭青年人,但OECD大部分成員國的青年人失業率是社會平均失業率的兩倍;英國、意大利、挪威和新西蘭青年人的失業率甚至超出了社會平均失業率的三倍,瑞典15歲至24歲的居民失業率比25歲至54歲的居民失業率高出了四倍。
目前15歲至24歲青年人的失業率達到了OECD自1976年有統計數據以來的最高點,歐洲發達國家中對找工作失去信心的青年人人數也達到了頂峰。緩慢的經濟增長,大范圍的緊縮政策,以及對各項刺激就業措施的停盤清算,都在使得歐洲的青年人失業問題愈演愈烈。
青年人的失業現象通常會在經濟復蘇期出現一定的反彈:他們總是最早被剔出職場,也總是最早返回的。但現在市場并沒有出現快速回暖的現象,這意味著就業市場的“特定反彈”似乎不會很快出現。2007年以來美國就業市場的復蘇,比上世紀80年代早期經濟危機后的復蘇慢了近兩倍,是近幾十年來最糟糕的時期。而且相比于青年人,部分國家勞動力市場的運作方式更青睞在職者,因此即使有新的工作崗位,也很少有青年人的份。
跟所有的失業問題一樣,年輕人失業也會給社會帶來直接成本:社會保險支出提高,稅收減少,人力資源浪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一份報告指出,蘇格蘭皇家銀行和王子信托基金每周要支出1.55億英鎊(合2.47億美元)用于支付英國74.4萬失業青年人的社會福利和彌補因失業而損失的社會生產力。

當失業群體是青年人時,失業導致的間接成本似乎更高。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移民:雄心勃勃的青年人面對國內的黯淡前景,通常會比拖家帶口的人更樂意出國尋找機會。葡萄牙青年人的失業率為27%,18歲至30歲的人中有40%表示自己會因為就業因素考慮移民。在意大利等國家,持續的人才外流已經成為經濟低迷的又一表征。在愛爾蘭,年輕從業者的受挫情緒自2005年以來不斷上漲,同時期移民數量翻番,而出國移民的人大部分都在20歲至35歲之間。上世紀60年代,愛爾蘭在經濟不景氣之時,也出現過人才大量外流的情況,在愛爾蘭人看來,那是一場“國家悲劇”。隨著“凱爾特猛虎”(對愛爾蘭在1995年至2007年間經濟迅速發展的戲稱)的崛起,愛爾蘭以為自己已經度過的“人才外流”災難,似乎又一次卷土重來。
對個人的影響
失業的另一個成本是犯罪率的上升。任何試圖把倫敦暴亂完全歸咎于青年人失業問題的指責,都顯得有些過分。但如果說青年人失業跟犯罪一點關系沒有,那也有些過于盲目樂觀了。
青年人比其他年齡段的人更容易觸犯法律。他們空閑時間多,心氣旺盛,容易沖動,他們一無所有,因此也就不怕失去。有研究者稱,他們發現日益嚴峻的青年人失業問題跟愈演愈烈的犯罪活動,尤其是跟財產犯罪(搶劫、盜竊、打砸汽車)和販賣毒品之間存在著某種因果關系,但這并不是說所有的失業問題都和犯罪有關聯。如果青年人所犯罪行足以使他鋃鐺入獄,那么他也再無就業前景可言。
除此以外,失業對個人也會造成影響。來自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勞動經濟學家喬納森·沃茲沃斯稱,失業給年輕人的影響,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經濟窘迫和情感困擾。研究表明,一個人年輕時的失業狀況就可以準確地預言其未來的失業狀況。在英國,23歲之前失業過3個月的青年人比起從未失業的同齡人,在28歲至33歲時平均多出1個月零9天的失業期;年輕時失業的越久,后來的失業狀況就會越嚴重。美國和英國的研究者也發現,青年時期失業留下的傷痕,到了中年還會隱隱作痛;年輕時失業的時間越長,影響就越深遠。舉個例子來說,假設兩個男性接受的教育相同,讀寫能力和算術能力相當,居住環境相似,父母的受教育程度一樣,而且彼此的智商也持平,但是如果其中一人在23歲之前有過一年的失業期,那么十年之后他賺的錢會比另一人少23%。如果是兩個女性的話,比例則是16%。這種差距雖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小,但依然存在。到42歲時,女性的比例為12%,男性為15%。到目前為止,歐洲的這場危機還沒嚴重到導致青年人長時間失業的地步,在OECD國家中,80%丟掉工作的青年人都能在1年內重新回到職場。然而形勢很有可能會發生變化。

上述傷痕效應并不僅僅只發生在失業者身上。美國最近一項研究表明,于上世紀80年代經濟最低迷時期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大學畢業生,同樣背負著揮之不去的薪水傷痕:社會失業率每上升1%,這些不幸的畢業生們的工資就會降低6%至7%。從統計數據上看,隨著時間流逝,這種影響在趨向淡化,但即便是在15年后,它仍有著較為顯著的影響。
經歷過一段時期的失業之后,“我能接受任何工作”的意識會變得非常強烈。人們認為失業造成的影響會持續很久,薪水傷痕是影響之一,部分青年失業救助政策造成的副作用或許也是影響之一。比如西班牙制定的延期臨時合同方案,本意出于為青年人提供更多就業機會,然而它應該注意到日本的教訓。長期失業的青年人被分散到非正式的工作渠道,不僅報酬微薄,也缺乏培訓機會和升職空間。而雇主為高質量的工作招聘員工時,通常更青睞應屆畢業生(不論是高中畢業生還是大學畢業生),這樣一來,那些完全失業或未充分就業的人,發展的機會就更加渺茫,用OECD最近的一份報告來說,他們成了失落的青年人。于是,他們接觸的工作越來越不正式,薪資前景越來越暗淡。在雇主們反映員工有抑郁和沮喪情緒的案例中,日本“迷惘的一代”占了很大一部分。
失業帶來的不幸福感還會縮短壽命,增加晚年患心臟病的風險,甚至引發自殺。對上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賓夕法尼亞州失業工人的研究表明,失業對壽命長短的影響在青年人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經濟危機時期進入就業市場的美國工人們,在以后的數十年里普遍表現得缺乏自信心和進取心。
此外失業還會帶來其他的社會影響,比如“回巢綜合征”。2008年,歐盟18歲至34歲的人中有46%的人跟父母同住。大部分國家里,跟父母同住的年輕人往往比獨自居住的年輕人更容易失業。這一現象在失業率居高不下,生育率低下,家庭規模較小的歐洲南部尤其明顯。意大利總工會(CGIL)最近一項調查發現,超過700萬18歲至35歲的意大利人仍然跟父母住在一起。而從2001年起,20多歲的青年男性中有四分之一曾短暫搬回過父母家,青年女性則有六分之一。不論這種現象的好壞,青年人賴在父母家越來越久,多少都會影響到他們以后的生活。

除了工作崗位,還能提供什么?
對某些國家的政府,尤其是對南歐國家的政府來說,當前的中心任務應當是向青年人開放原本封閉的勞動力市場。而在勞動力市場相對自由的國家,則應該把重點放到青年人的職業技能培訓上。但這還不夠。
大學是遠離喧囂世俗的象牙塔,也是提升素質和技能的理想之地,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留在校園。2008年以來,美國研究生院收到的入學申請增加了20%,但高昂的學費并不能保證一個光明的就業前景。擁有大學學歷的確能增加就業砝碼,但目前處于失業狀態的美國大學畢業生的人數是自1970年以來最多的。職業技能培訓同樣存在風險。今年發表的英國職業教育評論——沃爾夫報告指出,不合適的職業培訓將斷送就業前程。這項報告表明,16歲至19歲的英國人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曾參加過對求職毫無幫助的職業培訓課程,研究顯示,除非這種一到兩年的培訓課程跟以雇主需求為基礎的學徒制進行對口,否則對人們職業生涯的發展有害無益。
在這方面,德國被視為典范,有四分之一的德國雇主建立了正式的學徒制度,近三分之二的在校學生參與其中。職業學校的學生們一周有三天在對口公司里做兼職學徒工,時間為二至四年,花費由公司和政府共同承擔。在培訓期結束后,學徒往往能成為公司的正式員工。德國是歐盟各國青年人失業率最低的國家之一,僅為9.5%。荷蘭和澳大利亞也在開始推廣學徒制,并取得了同樣的積極效果。
德國出口型的經濟結構擁有大批專業的制造商,或許這是學徒制暢行無阻的原因。然而,在服務型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國家里,要推廣這個制度并不容易。比如美國,它缺少德國模式賴以支撐的體制——強大的工會、寬松的管理和事必躬親的政府,此外這樣的項目還得克服文化障礙。比爾·克林頓推崇的學校—就業對接機制(跟學徒制有些類似)便被嘲笑為二流教育。
然而,這對改善25歲以下青年人的困境毫無作用。失業對他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榜樣的缺失也使得他們缺乏進取心。英國王子信托基金董事保羅·布朗認為:“有針對性的一對一援助項目是這些青年人所真正需要的,對青年人要因材施教。目標定位于全體青年人的政策,只會讓那些需要特別幫助的青年人更加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