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4月以來,溫州中小企業主“跑路”事件不時見諸報端。有媒體報道稱,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甚至跳樓的溫州企業主僅去年9月以來就高達25人。他們有的是借了高利貸,但營業利潤抵不上高額利息;或者是自己擔保的巨額資金連本帶息難以收回。
接連而至的“病癥”令人感到遺憾而驚訝:溫州究竟怎么了?作為我國市場經濟的先行者,溫州怎么突然疾病纏身?在多方把脈之后,由中小企業融資困難所引入的高利率民間借貸被認定為此次“溫州危機”的癥結,而溫州借貸危機的根源還在于中國的經濟體制。
龐大的民間借貸市場
企業從銀行貸不到款,便轉向溫州發達的民間借貸市場,而跑路或跳樓的企業主或多或少都與民間借貸市場有些瓜葛。溫州模式一直被作為民間金融的試驗田和榜樣,規模龐大的民間借貸為溫州的中小企業提供了新的融資途徑,同時也自身具備高收益和高風險的特性。
在去年國家控制通脹、流動性不斷收緊的影響下,溫州民間借貸空前活躍,借貸利息一路瘋漲。據悉,目前溫州民間借貸利率已經超過歷史最高值,一般月息3-6分,有的則高達1角,甚至1角5分,年化利率高達180%。
溫州“全民借貸”絕非夸張。有數據顯示,溫州89%的家庭、個人和59%的企業都參與了民間借貸。隨著多米諾骨牌的依次倒下,這場借貸危機已不限于浙江,還波及了江蘇、福建、河南、內蒙古等省區,并有愈演愈烈之勢。
“民間借貸的資金來源復雜。” 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稱,由于過高的利潤,這個巨大的市場吸引著各路資金,其中有人專門從事民間借貸,還有上市公司的資金,也有國企和公務員的資金。
但民間借貸市場都是地下操作,很難做準確的統計。在溫州有一部分人自己沒有錢,募集到錢后以高利息放出去;另一些人本身有做工業的平臺,在溫州有很大的廠房就比較容易拿到銀行貸款,工業利潤下降后,為了補貼工業的虧損就把從銀行貸出來的錢以更高的利息放出去,這種現象在溫州普遍存在。像溫州的服裝業、打火機、眼鏡、皮革等基本上是無利可圖的,所以他們就發展非主營業務,倒賣人民幣搞個差價也算是非主營業務之一。
溫州病,體制造
有人認為并不存在“溫州模式”,這點筆者不能茍同。溫州模式是中國模式的縮影,溫州模式的特點在于“低成本、低價薄利”,迅速占領市場,逼得競爭對手無路可走。實際上,全球他國的制造業,基本是在這樣的模式下被打垮的。
但是,這個模式本身存在致命的問題。首先,低成本依靠的是低廉的勞動力和土地、資源價格來實現的,一旦這些要素的供給改變,原有的低價將難以持續。
低價格和薄利是一體的,這個特點的優勢在于迅速擠垮競爭對手,但是劣勢在于抗風險能力弱,一旦市場萎縮,難以形成規模經濟,或者匯率變動過大,出口的利潤將會蕩然無存。
應當說,加入WTO的前幾年,溫州模式讓“中國制造”難逢敵手,成功躍升為世界工廠。但是隨著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以及全球生產能力的過剩、人民幣升值、整體經濟環境的惡化,“溫州模式”必然面臨瓶頸。
這一點在近些年尤其明顯,一方面是招工難,說明勞動力豐富時代過去了,勞動力成本直線上升;其次則是環保要求嚴格、各種原材料價格上漲,電力、煤炭、石油等資源品價格飆升,加上人民幣2005年匯改以來升值超30%,這些都在侵蝕產業微薄的利潤。
實業的利潤日趨微薄,有兩個辦法應對,一個是產業升級,另外一個辦法是轉戰其他高利潤產業。
但是必須承認,有些產業是很難升級的。比如打火機產業,難道從塑料打火機升級到鋼鐵外殼打火機?再從鋼鐵打火機升級到24K金打火機?或者在外形上別出心裁,搞成手槍式打火機?必須看到,這類產品無論怎么升級,它的產品屬性決定了它的市場容量和價格。
還有一些轉行的企業,比如寧波的杉杉集團,他們以服裝起家,后來逐步轉向新能源和地產。又比如同樣是寧波的雅戈爾集團,也是服裝起家,形成品牌服裝、地產開發、金融投資三大產業。
這些大企業之所以能夠轉型成功,除了在整體實力上有優勢外,也得益于各地政府的支持,他們的服裝產業在后期利潤已經漸趨微薄,但是由于產值規模夠大,可以解決就業和稅收問題,因此,企業老板們愿意維持這塊產業,以此為籌碼,和地方政府進行交易,換取土地等政策優惠,實現轉型。
但是,絕大多數民企沒有這么幸運,他們也沒有這個實力,產業升級無路可走,進入新領域又風險極大(比如,寧波七鑫旗高利貸破產事件,做手電筒起家的老板劉鑫浩2008年耗費3億收購了一家臺資企業,從事TFT—LCD業務,也沒起色)。而似乎唯一確定性的機會,就是房地產市場了。
“溫州炒房團”的出現不是偶然
從1998年到2008年,中國房地產市場保持著10年只漲不跌的神話,這驅使了多年產業沉淀的資本殺入了房地產市場。實力強的老板做開發商,實力小的做炒房團。溫州產業積累的財富,在這房地產10年大牛市中再度被放大,形成了自我強化效應。
溫州炒房團的名聲并不好聽,因為高企的房價讓中國年輕一代不堪重負,那些成為“房奴”的人們,以及即將成為“房奴”的人們,都痛恨此類資本。這也是為何這次溫州信貸危機發生后,幾乎絕大部分公眾都反對國家出手拯救溫州。
我們應當尊重這種樸素的直覺。但是也要理解,“溫州炒房團”的出現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種現實必然的結果。
應當看到,近10余年,隨著產能的過剩以及私人資本的日漸雄厚,需要尋找新的利潤增長點。而放眼國內,只要是利潤豐厚的部門,都是“國”字當頭,石油由中石油、中石化兩大巨頭把持,一邊喊窮要財政補貼,一邊獲取高額利潤,以至于用上了價值千萬的水晶吊燈,中石化原老總陳同海個人日均公款消費超過4萬元,年公款消費2000萬元。煤炭領域則在2009年發起了清理私人資本運動,山西煤改把溫州資本掃地出門。電信通信領域則是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等幾大央企瓜分,金融業則更是關系“國家命脈”,如何允許落入民營資本之手?至于稀土、金礦等等各種產業,放眼望去,只要是能夠產生暴利的產業,幾無民營資本的立足之地。房地產市場除外。
為何房地產市場允許私人資本參與并獲利呢?主要是城市化進程中,對于資本的要求量太大,國有企業不足以完全滿足這塊市場的需求,而且房地產的銷售鏈條長,產品單價高,招(商)保(利)萬(科)等這些國企光蓋房子是不行的,必須有人去接盤。
“溫州炒房團”把房價炒高,地方政府則可以獲得更多的賣地收入。所以,在這個領域,政府默許了溫州炒房團、山西炒房團、鄂爾多斯炒房團們的存在,并且還一定程度上利用和縱容他們。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溫州資本為何要炒房了。利潤豐厚的產業輪不到你,都被壟斷企業占著;利潤微薄的產業也無法容納更多的資本,正好房地產市場鼓勵民間資本進入,換做你是溫州資本的當家人,你怎么做?
溫州的問題,反映了根本問題,那就是,有豐厚利潤的行業都是被權力之手壟斷的。在這個基礎上,要求那些微利產業進行升級,完全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話。私人資本除了炒房地產、炒煤,別無出路。
而低效自私的國有壟斷企業窮奢極欲,成為既得利益集團,利用各項國家政策阻礙市場競爭,把民營資本遠遠趕出利潤豐厚的領域,他們自己則以全民的名義發財,利益則分配給自己那個體系的一小撮人。中國的經濟變成了誰離權力越近,誰利潤越高,與我們追求的市場經濟漸行漸遠。
所以,這才是溫州病的根源,根源在于我們的經濟體制。溫州的情況實際體現了中國非公有制經濟在轉型期的迷茫,如果經濟體制不改變,救溫州只能是權宜之計,類似的情況還會卷土重來,愈演愈烈。溫州的借貸危機,值得所有經濟研究者去探討。救溫州易,治溫州病難,難在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