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刊發(fā)之前筆者再三詢問被采訪對象:西部某縣縣委書記王某可否將其姓名公開發(fā)表,都被這個倔強的西北漢子婉拒了。
“說實話不容易,讓我歇歇吧?!倍啻握埱鬅o果之后,他給筆者發(fā)了這樣一條信息,后面還附了一句話。請閱后刪除。
筆者思考再三,決定將所問之事原文刊發(fā),隱去被采訪對象姓名,僅稱王某。
有人歡喜有人愁
《新理財》:王書記您好,據(jù)說您對4%的教育投入的來龍去脈十分了解。請給我們介紹一下您那里的現(xiàn)狀好嗎?
王:了解不敢當,但我經歷了這個投入從多到少再到多的全過程。因為我擔任過本市某高中校長,教委主任,再到政府。從一九九幾年到現(xiàn)在,將近二十年的投入,我有親身體會。
《新理財》:您認為這4%投入代表著什么?
王:不能說代表什么,從教育部門來說,不要說4%,就是40%他們也會笑納的。從財政部門來說,4%的GDP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大數(shù)目,他們必然愁眉苦臉。對于地方政府來說,也不能一概而論。有好有壞。既然我現(xiàn)在已經不在教育部門,我勢必站在地方政府的角度來談這個問題。我認為,初衷是好的。
《新理財》:您似乎對這筆錢有所異議?
王:不能說異議。我們市在西部算是比較富裕的,但在東部就沒法提了。所以我們給自己的定義是中等城市,我認為我們能代表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城市。在我們看來,這筆錢的開端是好的,但未必能達到它所需要的效果。
《新理財》:為什么這么說?
王:你是專業(yè)媒體,這個問題你們還不明白?我認為每年財政對于教育的支出并不少。你可以找一下官方的數(shù)據(jù),2000年到2010年,地方財政在教育方面的投入均有極大的提高,我看了你們之前的報道,除了九年義務教育債務化解工作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實際上呢?農村學?,F(xiàn)在還剩多少?校車問題哪個地方解決了?教師工資十年有什么提高?民辦教師都去了哪里?學前教育為什么越來越貴?高等低質的高等教育為什么遍地開花?你把這些問題擺到哪個教委主任面前,我想知道他們怎么回答。
所以我說,這筆錢增加到4%—實際上有些地方早已經超過了4%—有人歡喜有人愁。預算部門,教育部門歡喜了,這回有錢了。誰愁?地方財政愁。錢扔進去的越來越多,教育質量的改善在哪里?沒有改善,老百姓罵財政,罵政府。作為地方政府,我們也愁。套用一句老話,我們播下的是龍種,但生下來的是跳蚤。
嚴防死守
《新理財》:所以您認為這筆錢不是不應該投,而是投錯了地方。
王:錯,不是投錯了地方,是我們也不知道投到哪兒去了。這是對我們地方政府的絕大諷刺。我們口口聲聲的說增加民生投入,增加教育投入,錢大筆大筆的撒,全砸下去了,出來了什么?債務還在那,硬件依然沒改善,教育局依然來找我批條子要錢,他們無法解釋這些錢去了哪里。
《新理財》:那您也曾經擔任過教委主任,您對這個問題怎么看?
王:我不能說的太多,我只能告訴你一點,他們肯定沒把錢都花到應該花的地方。財政很多時候都是哪缺錢哪補錢,我認為不應該這樣。硬性的窟窿我們都有辦法去堵,但現(xiàn)在是一個常態(tài)的侵蝕狀態(tài)。一些報紙報道過農機部門克扣三農資金,工商稅務部門辦事走后門等等,確實有這個部門的問題存在,但你作為地方財政,你是為地方政府管錢的,錢分下去就完事了嗎?你就不管了?他們貪腐說明你監(jiān)管不力,也說明我政府無能!所以我說一定要加強監(jiān)管。這不是個口號。
《新理財》:您認為現(xiàn)在教育資金缺乏監(jiān)管。
王:不僅是教育資金?,F(xiàn)在是越公益的資金越混亂。舉一個小事情,學生買校服,工廠賣給學校五十一套,學校強行向學生收一百五,甚至更多。物價局還是誰管一管?沒人管。山區(qū)小學免費午餐,漫山遍野的報道都是如何如何好,誰計算過財政投入分配到每個孩子頭上是多少錢?這些午餐是否值這個價錢?我冒昧說一句,肯定不值。你可以查查。我多次向我們市財政局的局長說過:你就是個冤大頭,誰要錢你都給,回來都罵我們。增加教育投入,這里面肯定會出現(xiàn)更大的貓膩。一定要管,嚴防死守,行政手段法律手段都要用上。
把錢花在每個人頭上
《新理財》:但監(jiān)管這筆錢一定是一個很浩大的工程。
王:我認為不能這么考慮。身份證你我都有,全國查詢一點就通,浩大,但必須。我認為管理資金也是這樣。你們曾經做過一期寧夏的民生投入,不是給每個農民都發(fā)了一張卡,涉農資金直接打到卡里嗎?我希望你們將這種東西推廣一下,為什么不能給所有的學生都發(fā)一張卡,把財政投給他們的錢都自動打到賬戶里呢?政府會計走明賬,怎么就不能管起來?
《新理財》:您所說的走明賬,是否就是預算公開?
王:我覺得預算公開沒有做下去。公開到綱,到哪一條,沒有用,自由度太大。你要公開,就不僅要公開預算本子,最好公開預算執(zhí)行過程進度,每月一次。當然我說的這是烏托邦式的東西。但我作為地方政府的代表,你問我為什么不公開,我沒有理由。我認為應該公開。就這樣。
《新理財》:那我們不談這個話題,最后一個問題,現(xiàn)在有很多地方政府將自己在教育方面的投入當做一項政績,您怎么看?
王:這不是一項政績,教育也好,農村投入也好,你投入的不夠,是你失職。投入的夠但不到位,你也是失職。政績不是自己說的,是百姓說的。興衰自有后人來評,輪不到我們說話。以教育投入為自己的政績,這無以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