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高校負巨額債務,有破產之虞,正在出賣自己的地皮來還債——這已不是新聞。
破產我不相信,有政府保駕和背書呢。賣地皮我持異議,你沒這個權利,這是違法。不是很多公司通過倒賣地皮來發財嗎?那不是學校該做的勾當,也不是一件事情做的人多了就變得正當了。學校不該有多余的地皮,除了極少數的老牌大學。多數大學現在的地皮是地方政府近期批給的。如果你今天能賣地皮,說明昨天的規劃作大了,校方有欺詐之嫌,審批方有瀆職之過。賣地皮還債是最聰明、最狡詐、皆大歡喜的手法,此前的雙方勾當和失誤都洗刷得一干二凈,黑道上最簡捷的洗錢莫過于此。不賣地皮,還不起債怎么辦?很簡單,注銷,只好如此,只能如此。
大學不是錢財大進大出的公司、工廠,它怎么就欠下巨額債務?這絕對是我們的特色。財務不透明,是有關各部門的通病,大學豈能豁免。此癥須從各級人大那里開始治療,那里解決了大學焉敢例外。這病此處不論。
大學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借這么多款?
多年前北大改革,電視臺配合一臺節目。到場的統統是北大領導和教授,除了南開的校長和鄙人(當時我還是人大教師)受電視臺特邀。當時一名北大教授發牢騷說北大教師的辦公條件太差,乃當務之急。我聽后憤然反駁說:“物質條件實在無所謂,我在人大連一張辦公桌都沒有,和學生談話經常在戶外石凳上,不耽誤什么,且并無不快。”我發此言,意在強調,大學不該重物輕人。繼我發言的是林毅夫,他認同我且含蓄指責前面的發言人:“這是我們自己的家啊,窮些是不該發牢騷的。”
不幸這些年來中國大學的歷程,是循著那位牢騷者的愿望發展的。我聽到傳達校方的建設目標是:幾年后保證每個教師有多么大(我沒記住,因為不介意)的單獨的辦公室。我們現在的辦公樓臨近奧運的乒乓球館,為了觀瞻,奧運前就搞了一次外裝修。現在又要裝修,原因是年底剩余了一筆資金,不花白不花。我對擴大辦公條件的宏愿大不以為然,對突擊花錢的做法嗤之以鼻。多數教師每星期滯留辦公室不過兩次,增加一個辦公室要多少投資,有多大收益?兩三人合用一個辦公室,空間沖突極少,見面其實還促進交流。我校的情況絕對是中國高校的常態。高校欠款的主因是大興土木。
大興土木的一個更大的緣由是高校一窩蜂地建設新校區。我看到無數大學在興建新校區,從此學校分成兩個校園。新校園多在市郊,寬闊、鋪張、豪華,如不告知,很難想象那是校園。那里必然花費了天文巨資。但是師生都頗有怨言。教師不滿:家在市里,校在郊區,往返耗時太多。學生憤怒:與教師的接觸少了,校區分割導致校園文化衰落。世間的事情真是吊詭:非但不是有錢就能辦好事,有時甚至有了錢方可壞事。巨資修建新校區是此命題最生動、最出色、最鮮活的例證。我不知道遭到分裂的這些大學何年何月方能恢復昔日的元氣。
我一點都不奇怪新校區工程蜂擁而上之必然。原因之二是它不需要廣大教授點頭。原因之一則是工程的后面總是有無數的人頭,無窮的動力,要推動此舉。因為有大定單、大利益、大勾當。如果沒了制衡,金錢是極其可怕的。
(作者系社會學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