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派”啟示錄

“小平南巡”激發了中國市場化改革的大潮。在那前后，一批體制內官員、學者毅然走上了辭職下海的道路，形成了一群被稱之為“92派”的企業家。

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鄧小平南巡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發表了重要講話。總設計師關于“改革開放的膽子要大一些”、“發展才是硬道理”、“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的講話，對中國90年代的經濟改革與社會進步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

1992年3月26日，時任《深圳特區報》副總編輯的陳錫添，發表了記錄小平同志在深圳視察時所作重要談話的著名新聞通訊《東方風來滿眼春》。

第二天，《羊城晚報》幾乎全文轉發；隨后，《文匯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等越來越多的報紙都轉發了這篇通訊；新華社在3月30日全文播發了這篇文章。不僅是國內傳媒，國外的各大通訊社和大報也幾乎都全部播發或刊登了這篇通訊。

《東方風來滿眼春》的發表，成為了新聞界在思想解放運動中的一件標志性事件。

時勢造英雄

“小平南巡”激發了中國市場化改革的大潮。在那前后，一批體制內官員、學者毅然走上了辭職下海的道路，形成了一群被稱之為“92派”的企業家。

如今，這個群體中的佼佼者，不僅活躍在中國經濟第一線，而且越來越頻繁地活躍在社會經濟的風口浪尖。他們曾經的激情和理想，他們別樣精彩的創業故事，足以擔當新時代企業家階層的代表。

1993年，身為副局級官員的陳東升毅然脫離體制，下海創辦嘉德國際拍賣公司。三年后泰康人壽成立。之后沒幾年，泰康人壽就接連創下了中國保險行業的多個第一。

非常愿意將自己定義為“新士大夫”企業家的陳東升，給他們這個充滿激情理想的群體，起了一個富有深意的名字“92派”。

不過，有“地產界思想家”之稱的萬通地產董事長馮侖，卻對92派企業家有了新注解：92派也可理解為“久了就二”，這群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喜歡拽“大詞”，最小的詞是民主，大的就能聊人類，說宇宙了。

此言點出92派的憂慮：企業家本應好好賺錢，但現實逼使他們扮演起了公共知識分子角色，而這不應該成為常態。

但是，92派注定將是“夾心層”群體。按照陳東升的表述：上，有上世紀80年代即引領風潮的草根派，他們屬于“制造英雄”“工業英雄”；下，有本世紀之初獨領風騷的海歸派，他們算作“互聯網英雄”“新經濟英雄”。

92派呢？多以開拓服務業為主（比如金融、貿易），夾雜著地產、醫藥等多元化行業，并且迷戀基于資本市場的財富游戲，盡管獨樹一幟，但卻兩頭不靠。當然，他們最初的夢想仍然遠大，基本都以成為“中國的×××（某家國際巨頭企業）”為目標。

92派共識

2012年春節剛過，在大地冰封的亞布力，部分92派企業家聚首于此，再振余勇，激濁揚清，一場名為“市場的力量——紀念鄧小平‘南巡’二十年”的論壇，觸動大江南北。

毫不奇怪，92派這個群體，是中國企業家階層中少見的抱團群體之一。相似的人生經歷（由仕而商），相同的話語體系（相信市場），以及同為拓荒者的身份，啟蒙者的作用，讓他們惺惺相惜，志趣相投。

從出身看，92派誕生于一個火熱的年代，恰如美國西部淘金熱的盛況。在“南巡”當年，至少有10萬黨政干部紛紛下海。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滿懷革命浪漫主義情懷，一頭扎進變幻莫測的商海洪流中，也有不少人因此而嗆了水。

從眼界看，92派普遍具備一定知識水準，少數人甚至可能還是“理論家”。他們對于社會趨勢、經濟走勢的認知天然具備優勢（也可能他下海前就是從事類似研究及工作）。所以，相比之前出身于草莽的企業家，他們的眼界寬廣，也具備普及、布道的能力及素養。

從訴求看，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期望“產業報國”，也有不少人渴望“趟出一條路”“發大財”，或是這二者的結合。一切正像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所說：每個人“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但又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牽著去實現一種他根本無意要實現的目的。”

從資源看，他們頗像130年前的“洋務派”，與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下海割斷了臍帶，割不斷的是資源、人脈。所以，相比崛起于上世紀80年代的“草根派”，他們可以獲得更多的政策垂青、資源支撐。

這一切，當然首先要歸功于“南巡講話”。簡言之，南巡是因，92派是果。

基業長青？

20年，對人生而言，屬“雖行成人冠禮，但體還未壯”的弱冠之年；但對經歷20年風雨的企業而言，謀求可持續發展、打造百年基業，成為其新的抉擇。

1991年，俞敏洪辭去了北京大學英語教師的職務另謀出路。然而，這一次下海卻使他看到了新的機會。盡管留學失敗，俞敏洪卻對出國考試和出國流程了如指掌，同時他對培訓行業也越來越熟悉。

1991年初，厭倦了“坐辦公室”的朱新禮決定“辭職下海”，接管沂源縣里最差的企業；1992年6月28日，匯源成立。一年后，中國第一條無菌冷灌裝生產線落戶匯源，價值上千萬美元的德國水果加工設備也來了。朱新禮坦言：匯源集團20年來就辦成了一件事——培養了中國人喝果汁的習慣。

1992年，郭廣昌和他的大學同學一起用借來的3.8萬元下海創業。這本是他準備出國留學的錢，但簽證還沒等下來，他就改了主意。南巡講話，讓他熱血沸嘴，很快就堅定了“下海”的想法。

“復星最大的成功就是抓住了機遇”，郭廣昌曾向同事們提出“修身、齊家、立業、助天下”的追求——這源自傳統知識分子的抱負。2010年，復星集團聯合包括阿里巴巴、蘇寧電器在內的16家民營企業，共同成為上海世博會民企聯合館的發起單位，這些企業都是白手起家的典范。

郭廣昌總結改革開放：最根本的一點，就是鄧小平把“貓”放出來了，讓能抓老鼠的貓自己去抓老鼠——所謂“貓”就是市場經濟，就是當年他們這些創業者。

同時期下海，如今成為行業翹楚的大佬級人物有黃怒波、毛振華、胡葆森、郭凡生、袁岳、王中軍、田源、王功權、潘石屹、易小迪——如果一直羅列下去，這將是一個極其讓人激賞的長長名單。

92派企業家今天的成功，肯定不能否認他們受益于體制紅利。“攜資源以下海”的說法，嚴格說來一點也不為過。而新時期，在多數領域已經接近飽和狀態的情況下，要想成就一番事業，顯然不可能寄希望于體制資源帶來的紅利效應，那樣的好時候，已經一去不復返。而是需要更多的激發企業家的創新、管理能力，企業家精神需要得到重振。

近幾年社會現實十分嚴峻，本應大力弘揚的企業家精神卻正在萎靡，這也是何以92派企業家越來越多地參與到社會公共事務當中的原因。近些年來，因為實體經濟處境艱難，中國企業家群體整體上對實業產生了厭倦抵觸情緒，大量民營資本洶洶涌進投機性質的行業，賺取快錢的欲望強烈，投機心理大增。在接下來經濟轉軌中，如果因為觸及了利益集團的切身利益，民營企業的經營環境得不到根本改觀，金融資源錯配得不到糾正，畸形的公務員熱不能降溫，只怕企業家精神會愈發低迷。

這就要求政府在宏觀調控之際，深化改革力度，大幅減少行政干預，讓市場發揮配置資源的基礎性作用，讓企業和民眾回到中國經濟舞臺的中心。而在這個過程中，92派企業家不應再成公共知識分子，而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公司管理、技術創新和賺取利潤之上。

不過，鑒于當前的客觀現實，只怕92派企業家很難抽身社會公共事務，懷著激情與理想，他們還會繼續部分地承擔公共知識分子的責任，為中國加速市場化改革而奔走呼號。當有一天，中國企業家群體不用再“久二”的時候，或許就是中國經濟真正迎來欣欣向榮局面，優質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崛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