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塑造的機關人

開會專家

我是機關里的一個小頭目。大家都說我是官。其實我也算不上什么官，不就是管著幾十個人嘛。自從當上了這個小頭目之后，我就越來越愛開會了，以至于對開會如癡如醉，難以割舍。一天不開會，我的心里就感到很難受，好像缺了點什么。我從開會中得到了無窮的樂趣。我常想，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使人神魂顛倒的事情，太令人幸福了。

我經常開會，這是工作的需要。想想看，哪個單位不是采取開會的辦法來安排部署工作和解決實際問題呢。我原來一講話就結巴，上句不接下句。可自從我當上我們單位的小頭目之后，我變得口若懸河，講起話來滔滔不絕。我這才體會到，還是當官鍛煉口才呀。可不知為什么，我講話講短了就盡不了興，講話不能盡興，那是最難受的，這就如同撒尿撒了一半，忽然停下來，你說那滋味好受不好受。一開始，我講話一般在一個小時左右，過了一段時間，就講到了兩個小時。又過了一段時間，就講到了三個小時。即使如此，我仍覺得言猶未盡。到了最后，我不得不說：“鑒于時間關系，今天就講到這里。未盡事宜，將通過印發文件的形式，予以明確。”

現在有一門學問叫演講，對此我有了較為深刻的體會，也有了一種成就感。一次，上級發了一張表，要求填寫自己的特長。我不假思索地寫上了“講話”二字。可管填表的人說，講話不能算特長，特長是指外語、寫作、才藝等。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陷于講話中不能自拔了。

時間長了不開會我就受不了。比如雙休日，兩天不開會，我便感到很難熬。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一到雙休日，我就給我的女兒開會，一般講上一個小時，如果女兒有耐心，我就講上兩個小時。盡管參加會議的人數少了點，但我還是覺得挺過癮。我從做人的道理，講到兩個文明建設；從如何學習課本知識，講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老婆說我對女兒實在是太負責任了，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好的家長了。

凡是開會，如果讓我到場，我總是想講上兩句。對此我已經形成習慣了，不講兩句還真是覺得憋得慌。如果不是我主講，那么當非主講，讓我補充兩句就行。一次，我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當婚禮主持人講到請新郎新娘交換信物時，我忽然站起來說我想補充兩句。我說：“以上主持人所做的重要講話十分精辟，也十分深刻，這些我都同意。這對于指導年輕人今后的生活和事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相信，這一對年輕人一定會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認真學習，努力工作，創造出輝煌的業績。為了使這次大會開得更好，我想強調三點，不妥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正當我滿懷激情地準備繼續往下講的時候，忽然發現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瞧著我，我這才清醒過來。

在很多非會議的場合，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用開會的口氣講話，這使我的親友十分反感。他們一般不找我參加他們的活動，說特別煩我。但有些活動，他們還是不得不找我去。比如，前不久，我的岳父過生日，我應邀參加。一開始我強忍著，盡量不說話，怕自己一說話就會打官腔，引起大家的反感。可是，酒一下肚，我就把一切都忘了。我舉起酒杯說：“同志們、朋友們、來賓們，今天是我岳父大人的生日，這個生日十分重要，是今年的第一個生日，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個生日。其意義重大，影響深遠，我們一定要認清此次生日的重大意義，要把它提升到戰略的高度上來認識。我希望把這次生日宴會辦成一個改革開放的宴會，開拓進取的宴會，勝利前進的宴會。”我正準備繼續講下去，忽然覺得有人在后面狠狠地掐我的屁股。我知道，那是老婆發怒了。

副手

我是我們局長的副手。大家都稱我為副局長，說實話，這個副局長有多大權力我自己最清楚。大家都知道，哪個單位不是一把手說的算，說領班子成員各有分工，其實大權總是分給一把手，而把工作分給副手。當副手的學問太大了。一個人在副手的位置上干不好，那么他就別指望當一把手了。有人說副手位置是培養造就人才的搖籃，此話確實有道理。

我學會了找準位置，變得越來越懂事了。平時，大家都叫我局長，可我心里卻牢牢記住自己是一個副局長。什么是副局長，實際上就是非局長，一個副字，使你差上十萬八千里。在任何情況下，我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比如，開大會，我讓局長坐在中間，我坐在一側。講話時，讓局長先講，我后講。有時局長讓我先講，我知道，那是局長的客套話，千萬不可當真，如果當真了，那么你就是十足的大傻瓜。在總結成績時，我總是說，在局長的正確領導下，我們經過奮力工作，取得了輝煌的成績。在總結教訓時，我總是說，錯誤的發生，是因為我沒有認真執行局長的指示，今后一定要深刻地反省自己的不足，力爭用最快的速度改正錯誤。

局長常夸我會辦事，越來越成熟了，將來肯定能夠擔當大任。我心里挺高興的，但決不敢有半點驕傲。我清楚，我孫悟空還在如來佛的掌握之中，不服服貼貼的，只能自討苦吃，我才沒有那么傻呢。

我凡事不敢做主。其實我也想做主，可是，如果人家局長不同意，我做主了還得推翻，弄得面子上很過不去。為此，我長了一個心眼，凡事不去拍板，讓局長拍板，這樣，省得了許多麻煩和矛盾。我清楚，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局長，得罪了局長，我的前途就算沒戲了。所以我甘做一個唯唯諾諾之人。

一次，我自己去飯店喝酒，兩瓶啤酒下肚后，人家服務員問我吃米飯還是吃面條，我竟然說：這得請示我們局長。你猜人家服務員怎么說，她說，這位先生真幽默。天哪，我失態了，人家還說我幽默。這時，我才發現局長不在這里，我說的可以算一回。于是，我大聲說，我要面條，別人要什么我不管。服務員送上了面條，我高興地吃著，但總覺得不踏實。

請示匯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每天早晨我都到我們局長辦公室匯報上一天的工作，請示當天的工作。在局長講工作意見時，我總是拿出記錄本，認真地進行記錄。局長說我辦事認真，很有發展前途。

我由此形成了記錄的習慣，不論什么場合，只要有人講話，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拿出記錄本記錄。一次，我去學校開家長會，老師在臺上講一些注意事項。別人都空著手聽講，只有我拿出筆記本進行記錄。老師大為感動，她說：“在學生家長中，有一位局長聽得非常認真，還用筆記本記錄，說明局長對我們家長會極為重視。我一定要教好學生，決不辜負領導對我的支持。”天哪，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看來，領導即使失態，那也是善莫大焉。

我寫論文、調查報告、經驗材料等，總是把局長的名字放在前面，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后面，以示對局長的敬重。想想看，你寫出很好的作品，還不是局長抓學習的成果，因此，把局長放在前面理所當然。可是，如果文章是局長寫的，我是萬萬不敢在后面寫上自己的名字的。想竊取局長的勞動成果，那可是一件十分可恥的事情，打死我也不能干，這是原則。

一次，我寫了一篇論文，前面寫上局長的名字，后面是我的名字，寄給了一家雜志社。可是，不知哪個環節出了毛病，論文發表以后，我發現我的名字放在了前面，而局長的名字放到了后面，我的汗立馬冒了出來。我想，這讓局長看到，非對我有想法不可，我的名字竄到了人家的名字前面，這不是要謀權篡位嗎。為此，我有一個多月心驚肉跳。有時一看局長臉色不好，我就懷疑是局長看到了那篇論文。時間一長，我患了失眠癥，晚上很久很久不能入睡。

有一天，那家雜志社的編輯打來電話，說是那篇文章署名的順序是局長定的。因為局長認為，在人們心中，名字署在后面那個人才是真正的作者，所以，局長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署在后面。當時他打電話找我，沒有找到我，就把這事給忘了。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天哪，這么大事情怎么說忘就忘了呢，你不存心讓我沒好日子過。當然，懸著的一顆心一下子總算落了下來。

摘自《一個人的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