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必須堅定地走“內生性循環”之路,做大本土市場,做強本土企業,像當年的美國一樣,依靠中國國民收入倍增、消費升級,來培育和養活中國自己的高端制造產業鏈,這樣中國經濟才能循環向上、生生不息。
一個四年前的傳聞在最近得到證實。不久前,運動服裝巨頭阿迪達斯決定關閉其在華唯一一家直屬工廠,遷往東南亞。這家工廠位于蘇州工業園,是阿迪達斯集團100%的全資子公司。它的離去,或將牽涉到中國300家代工廠的生存。
這并非個例。根據中國商務部的統計數據,中國2011年全年實際使用外資(FDI)同比增長9.72%,而在2010年,這一數據為17.4%。2012年7月,中國接受外商直接投資年比下降8.7%,而6月FDI下降幅度為6.9%。中國央行發布的數據顯示,7月中國銀行系統的外匯占款余額減少了38億元。外國資本撤離中國正在加速。
在中國逐漸成為各品牌銷售的重要市場的同時,中國制造正從各品牌制造商中逐漸退出。
金融危機以來,制造業重新成為各國爭搶的香餑餑。在這場爭奪制造業的競賽中,處于產業鏈低端的中國制造將走向何方?
外資撤離是“大轉移和大轉型”的信號
阿迪達斯集團總部位于德國赫佐格奧拉赫地區,其近些年來在中國不斷擴張,僅去年就在中國新開1175家分店,目前擁有6700個銷售點。公司此前表示,阿迪達斯集團將繼續進行投資,希望2012年能夠在中國創造新的銷售紀錄。目前阿迪達斯集團在中國市場的銷售額超過10億歐元,市場占有率位列第二。
即便如此,阿迪達斯仍然選擇撤離中國。中國服裝協會秘書長王茁指出,“在中國勞動力價值、生產成本、周邊成本不斷上漲的趨勢下,像阿迪達斯這樣國際化運作的企業選擇東南亞一些用工成本較低的國家建廠是符合國際大環境和企業需求的。”
鑒于紡織服裝業是個勞動密集型行業,像阿迪達斯、耐克、彪馬等服裝企業對于勞動力成本都是比較敏感的,在壓縮成本方面更看重人工成本,一般企業會把勞動力成本控制在20%至30%之間。王茁介紹,只有在低成本的環境下阿迪達斯這類企業才能有競爭力。“你可以看到在過去的20、30年,阿迪和耐克的生產基地就像候鳥一樣,根據各地生產成本的變化,不斷地關閉和遷移”。
阿迪達斯的生產基地最早設立在歐洲,隨后轉戰至生產成本相對較低的日本,然后是韓國和中國臺灣,然后又是中國,經歷了候鳥一樣的遷徙路徑,“如今隨著中國用工成本的上升,他們的工廠又將轉至柬埔寨、越南、孟加拉等東南亞國家”。
據統計,以制造業人員平均工資為例,目前越南大約是每月1000元人民幣,印度大概是600元,而中國東部沿海已經達到2500元至3000元。典型案例是,中國一度是耐克品牌最大的全球制造基地,生產了40%的耐克鞋,但目前越南超過中國成為耐克最大生產基地。
出于成本考慮,目前,Clarks、K-Swiss、Bakers等國際鞋業巨頭已紛紛增設在越南、印尼的生產線。今年6月份,包括著名的天虹紡織集團有限公司在內的13個中國的紡織公司向印度尼西亞派遣代表,尋找合適的建廠地點。
體育產業獨立評論人馬崗表示,這是一個“大轉移和大轉型”的信號,阿迪達斯在這個節點宣布撤出,是市場的規律和產業的周期所致。“人口紅利時代的結束,使得服裝加工類的企業都面臨轉型選擇,ODM(原始設計制造)是中國最有基礎和最為實際的一個選擇。”
“中國再也不是幾年前人工成本低廉的國家了。”一位業內人士如是感嘆。
代工企業是時候思考今后的出路了
阿迪達斯們可以為尋找成本更低的代工抽身而去,但被迫“斷糧”的中國代工廠們卻身陷窘境。在此次被終止合同的300家代工廠中,有些工廠100%的產能都依附于阿迪達斯,基本沒有接觸其他客戶,如果短期內找不到新訂單,只有關廠一條路。
事實上,遭遇大品牌代工之痛的不僅僅是阿迪達斯的300家代工廠,訂單主動或被動外流正導致越來越多的代工企業面臨倒閉的風險。代工相對密集的“珠三角”地區,正在受到這樣的沖擊。
杭州一家飛利浦代工起家的燈具企業就正面臨自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企業連年來代工情況逐步惡化,隨著飛利浦訂單的萎縮,該公司的出口量進一步下降,今年上半年出口量只有117萬美元,僅為2010年同期的4%。
凡客總裁陳年日前也表示自己發現有些企業的未來布局正悄然發生變化——2015年左右會把50%的產能都搬到越南去,20%以上去印度或斯里蘭卡,中國剩下不足30%。
業內人士認為,伴隨著經濟持續發展,人口、資源、環境等都發生重大變化,中國市場無法再延續低廉成本優勢,而國內代工廠如果無法借此機會轉型成功,就必然要面臨來勢兇猛的倒閉危機。對代工廠商們而言,能與大品牌合作并進行專門的服務是不可多得的“依山傍水”,但事實證明,那不是山也不是水,只是一棵樹,也有倒的時候。
發達國家將重構全球制造業競爭格局
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奧巴馬總統以及許多美國企業家,都在呼吁要“重新回歸制造業”,并宣稱未來20年將通過發展高端制造業,重構全球制造業競爭格局。他們開出的藥方是:由人工智能、機器人和數字化制造武裝美國企業,以使美國制造可以和中國勞工競爭。
受歐債危機影響,歐盟區成員國在緊迫形勢下就“再工業化”也正在達成一致。歐盟委員會副主席塔加尼最近說,歐洲正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要把這次危機轉化成機遇,就必須重振歐洲工業,因為工業是實體經濟的主要貢獻者。
上海社科院研究員楊建文認為,發達國家終于搞明白了,高新技術和金融雖然能賺錢,但提供的就業崗位有限,而且門檻較高,因此廣大的社會中下層難以從經濟發展中獲益,收入差距越拉越大,失業率高,引發激烈的社會矛盾與動蕩。
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外包”的全球化分工,也逐漸顯露弊端。長期依靠廉價勞動力生產雖然造就了“世界工廠”,但低工資運行的模式越來越走不下去了,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矛盾凸顯。
“外包”模式同時激化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內部矛盾,提高收入成為各國民眾的共同訴求。但是,受制于人力成本的限制,發達國家顯然不可能重新拿回那些“低利潤環節的制造業”,他們必須繼續“向高端進軍”,通過顛覆性的技術革新,把那些流失的傳統制造業“搶回來”。
“這將對中國制造轉型升級形成圍堵之勢。”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遲福林,在此前舉行的博鰲亞洲論壇上表示,歐美等國正在借“再工業化”重新搭起貿易壁壘,并且通過碳稅、勞工標準、社會責任等規則,重奪國際產業競爭主導權。
他認為,前有發達國家搶占高端制造業,后有新興國家承接中低端制造業轉移,“中國制造”長期依賴的低成本的比較優勢逐步削弱,新的競爭優勢卻尚未形成。
中國制造向何處去?
國內最大的代工企業富士康公司已經宣布,將在3年內啟用100萬臺工業機器人,主要目的是用于控制成本。據分析,富士康目前使用的“低端機器人”——機械臂,每個成本在10萬元人民幣以上,這種機械臂能夠24小時連續工作,工作時間是普通工人的三倍。按照富士康普通工人年薪約為3萬元-4萬元算,機械臂的成本,相當于雇用三個普通工人一年的成本,這樣一年就可以收回成本,之后就能創造利潤。
“中國要成為制造業王國,成敗之舉在于把人口紅利變為頭腦紅利。”郭臺銘公開表示,隨著機器人的投產使用,人力將被轉移到更高的附加值上,那些不喜歡枯燥勞作的80后、90后年輕員工,會去學習操控機器人軟件、應用和維修,并變為機器人的應用工程師和軟件工程師。
美歐“再工業化”以及智能機器人的應用,已經發出信號,新一輪科技革命正處于大爆發的前夜。
在這一大轉型的歷史時刻,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如果趕不上,其經濟崛起進程很可能被中斷。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賈根良認為,中國必須下定決心自主研發核心和關鍵性技術,不能寄希望于依靠別人,要利用好龐大的國內市場,讓它成為中國自主技術和產業得以孵化的土壤。
他表示,“基于此,我們必須要擺脫目前跨國公司全球價值鏈的控制,通過建立獨立自主的產業鏈高端環節,打造國家產業價值鏈。”
“金融危機前的全球化分工是畸形的,落實到中國就是,農村生產補貼城市,城市生產補貼老外”,經濟學家李才元說,如今,美歐的“再工業化”戰略,本身就意味著要“關起門來扶植和培育自己的新興產業”,各種類型的市場壁壘和貿易保護主義發生是必然的,美歐的高科技很難換得來,中國對此應有清醒認識。
李才元認為,中國必須堅定地走“內生性循環”之路,做大本土市場,做強本土企業,像當年的美國一樣,依靠中國國民收入倍增、消費升級,來培育和養活中國自己的高端制造產業鏈,這樣中國經濟才能循環向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