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愛的過程,實際是在人間追求暫時解脫。若然不能放下,心中總有疙瘩,終歸不得解脫。
前段時間,有雜志做性調查時,問我“什么是最完美的性愛步驟”。我有些迷惑,這是一個問題嗎?步驟,就是程序。完美的性愛,或者說,好的性愛,有程序依賴嗎?我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回想我為數不多、堪稱完美的性愛經驗,倒是也可以從中提煉出一些共性的東西。
第一步,要選一個好的性愛對象。看到那個人的時候,總要眼睛發亮才行。最好是兩個人對了眼了,她也發亮,我也發亮。這樣的話,精氣神都會被調動起來。什么叫精氣神?最簡單的區分,是按部位來分。精在腹以下,氣在胸肺中,神在頭顱里。精氣神都被調動起來,這是第一步。這里特別要提到道德問題,如果對象錯了,不符合道德前提,那就有了顧慮,完美的性愛當然也就不存在了。
我印象當中,和老婆最完美的一次性愛,不是在小別之后,不是在平時,而是一次長達數小時、幾乎徹夜的爭吵。那是觸及靈魂的爭吵,是赤祼祼的爭辯,最后達成了諒解,彼此都紓解了胸中的不快。最后的儀式,是一場性愛。這一次,的確是靈與肉的結合,前戲充足,過程酣暢,近于完美。這場前戲,即是激烈的爭吵,彼此不留情面的、惡毒的人身攻擊。
為什么這一次能夠暢快淋漓?因為彼此不但剝脫了身體的偽裝,尚且剝脫了心里的一切偽裝。兩個扭曲、幽暗、骯臟的靈魂,一時掃盡塵埃,解脫煩惱猜忌,徹底坦誠相見。此一過程,實在是精氣神三個層面都得到了充分的動員,所以酣暢淋漓。這整個爭吵過程,實際是一個調零的過程、引入負熵的過程。煩惱也好,性的生理沖動也好,從秩序論的角度看,都屬于熵增。即是導致生理、心理層面的混亂度增加。而激烈的爭吵,與率性自然、不管不顧的交合,即是紓解煩惱、消除煩躁的過程,是泄洪過程,對雙方來講,都是解恨、泄憤的過程。高潮過后,暫時涅槃,歸于空寂。當然,這種涅槃,并非究竟,很快又墮入輪回。
第二步,就是徹底放松、自然的交合。這個其實剛才已經談過了。有人認為,身體的上半部分比下半部分要干凈許多,所以在溫存的時候有許多顧忌。有這許多顧忌,就是纏縛,自然不能徹底放松。若是始終繃著,這一個過程就無法做到完美。做愛的過程,實際是在人間追求暫時解脫。若然不能放下,心中總有疙瘩,終歸不得解脫。
另外,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男人,總想超越禁忌,侵犯他人,實在是因為內心并不自在,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纏縛著我?所以總想掙脫,幻想以此性的放逸,求得彼性的光明。我從年輕時候過來,有此感受,隨著時光流逝,逐漸老成,歷練豐富了,遂逐漸看淡了,乃至于“隨心所欲不逾矩”,自性光明方才顯現于前。彼時做愛,則只剩下仁慈和悲憫了。
說到此處,我以為已經圓滿完成答卷,沒想到,編輯不死心,繼續追問:“再補充一下,你眼中的最佳性愛動作是什么?”我的回答則是一個字:易。易有三解:簡易、變易、不易。
若要作解,就是這樣:平常放得下,屆時拿得起,這叫簡易。遇到就做,做完就放下,在婚內是如此,在婚外亦如是。遇到就做,指的是不勉強,交不出租子,非要交,就屬勉強。沒有愛,沒有情緒的時候,精氣神不到,就是不遇。做的過程中,不斷變換姿勢,這就是最好的姿勢、最好的動作,這叫變易。不易的是放松、坦蕩、自然。
我的回答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