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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綁上天堂

寧子

愛情是多么奢侈的物質!世間能有多少幸運的男女會擁有并享用終生?沒有愛情一樣可以相互擁抱取暖，一同抵擋這世間的種種不安嗎?

1 擔著夫妻之名，卻無愛人之情

結婚兩個月后，美雅有些后悔了。

剩著的時候害怕會這樣剩下去，親戚朋友又催得緊，結果最后妥協在相親會上。當時只覺得馮凱各方面條件尚可，年齡相當，長相也說得過去。小公務員，雖不可能大富大貴，但旱澇保收。更何況，馮凱是這個條件的男人中唯一不挑美雅年齡的。話說得很誠懇，小姑娘固然年輕好看，但總覺得不安穩，這個年齡不想折騰了，就奔著好好過日子吧。

媽說，美雅，若你還不滿意馮凱，多半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就是老媽的這句話起了決定作用，第三次和馮凱見面之后，美雅點了頭。沒過多久，就定了婚期。

中間那一小段日子，美雅心里也偶爾會忽悠幾下，到底不是自己心里中意的男人。雖然不是把愛情掛在嘴上的年紀了，可女人即便到了80歲，恐怕也是在意愛情的。美雅遲遲未嫁，無非是當初愛上的男人變了心，之后的男人不合心。

可年齡不饒人，過生日開始吹三字頭的蠟燭時，美雅終于堅持不住了。由此，忽悠過后，還是定下心來跟著馮凱滿世界地逛建材市場，裝修馮凱剛拿到鑰匙的新房。

房子不在美雅喜歡的地段，但是很大，小區也安靜——還想什么呢?誰都這樣說。何況馮凱還愿意在房產證上加上美雅的名字，用馮凱的話說，既然決定了結婚，就打算好了要捆綁在一起過日子。當時馮凱是半開玩笑說的，美雅還覺得這男人有點實在也有點小情商。但蜜月沒有過完，美雅忽然想起“捆綁”兩個字的時候，心里卻有點悲哀。

難道不是嗎?一對沒有愛情的男女，不就是被現實捆綁成了夫妻嗎?擔著夫妻之名，卻無愛人之情。那么的寡淡如水，那么的風平浪靜，甚至在結婚的第三個夜晚馮凱就已經很習慣地松開美雅，翻個身幾分鐘就睡著。

如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甚至不如。美雅記得爸媽睡前總會家長里短地聊上半天。但馮凱可不是多話的人，似乎同美雅也無過多的話可說。于是，半個月不到，兩個人的床上姿勢就從面對面改為背靠背了。

以后白天上班各忙各的，中午、下班前例行公事地通個電話，問詢一下對方的午餐和晚餐問題。馮凱應酬不多，偶爾有一兩次，也會提前和美雅通告。家務事也分得明晰自然，馮凱做飯、養花，美雅洗衣、收拾……一日日，無趣得很，回家絮叨給老媽聽，老媽還詫異，過日子不都這樣?知足吧!

2 這樣的日子，真的好過一個人嗎?

美雅只能兀自苦笑。知足?美雅倒是想，知足常樂嘛，可是心里卻怎么都知足不起來。過了兩個月，感覺活活要給這婚姻悶死。偶爾想發個脾氣都發不起來，因為馮凱從不迎著美雅的情緒而上，她剛要發作，他立刻收兵。

美雅開始疑惑，這樣的日子，真的好過一個人嗎?單身時，雖然有時候孤單，但到底也可以自由地放縱自己的喜好。可現在，性子都要收著。

忍不住，一天晚上間快要睡著的馮凱，你真覺得現在結了婚比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好嗎?

噢。馮凱含糊回答，當然好，至少兩個人吃飯熱鬧點。

美雅氣結。男人是多么現實的動物，要一場婚姻，竟然可以只是為了吃飯熱鬧點。如此，美雅覺得跟馮凱實在沒什么可交流的了。

后來有天晚上，美雅忽然失眠，怎么都睡不著，旁邊馮凱卻睡得正香。

睡不著一直在黑暗里躺著有點煎熬，想起單身時也偶爾會失眠，爬起來看書、看電視，甚至聽音樂或做點好吃的，影響不了誰。

但現在不同了，馮凱結婚前說過睡覺怕中途被吵醒，吵醒了就很難睡著。美雅害怕起來把馮凱折騰醒，主要是把他折騰醒了毫無意義，他也不可能浪漫到陪她在陽臺看看午夜的城市燈火，或者干脆做兩個小菜喝杯紅酒——美雅確定馮凱不是那種男子，而這樣的浪漫，在美雅的生活中卻一去不復返了。

美雅忽然覺得很孤單——是有人陪伴在身邊的孤單，它在寂靜的午夜是如此清晰而猙獰。

就是那一刻，美雅忽然動了離婚的念頭。

3 到底是男人，關鍵時刻還是穩妥一些

老爸出事了!心臟病突發，在一天早上被送進了醫院。

一大早接到電話的美雅慌里慌張地爬起來，飛快往身上套衣服。尚在惺忪中的馮凱不明就里，問出什么事了?

美雅來不及細說，只簡單說了大致情況，就自顧自地邊系衣服扣子邊沖出門。

坐上出租車時接到馮凱電話，你怎么不等我啊?

美雅才想起來，只顧著急了，把馮凱給忽視了。

但馮凱并沒有繼續追究這問題，只問，哪家醫院?你別著急，我馬上就到。

美雅說了醫院名稱，心無端暖了一下，聽得出來馮凱的口氣反倒有點急，他是為她、為她的家人著急嗎?

美雅自然無暇分析，一路趕到醫院，門口下了車，卻看到馮凱已經到了，竟然比她還早了幾分鐘。

馮凱一把拉住美雅朝醫院走。

美雅爸爸已經在急救后脫離危險，但醫生說，必須要做心臟搭橋手術。美雅一聽就哭了，那么大的手術，她怕爸吃不消。

只是眼淚剛下來美雅就被馮凱拖了出去，傻子，哪能當著爸媽的面哭?他責備她，還沒怎樣呢你先退縮，這樣不對。

美雅眼淚汪汪地看著馮凱，可我就是……

現在醫療水平那么發達，爸一定沒事的，相信我。馮凱的眼神很堅定，沒有絲毫的不安和慌亂，這種堅定讓美雅的心微微踏實一些。也感慨了一下，馮凱到底是男人，關鍵時刻還是穩妥些。

4 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責任

馮凱悄聲哄住美雅，一再囑咐她在爸媽跟前要穩住神。馮凱說，你知道嗎?現在，其實你才是他們的主心骨。你亂了，他們怎么辦?

美雅有點慚愧，多淺顯的道理，她何嘗不明白?是一時情急而已。

再回到病房，美雅努力恢復以前在爸媽跟前的那種輕松，用馮凱安慰她的話安慰了媽媽半天，一直到媽跟著美雅點頭，決定一家人團結一致共渡難關。

之后便是商量爸爸的手術問題，和媽媽說著說著，轉頭看到馮凱不見了。

美雅不知道馮凱去了哪里，在這樣的時候。正猜測著，馮凱回來了，同美雅和媽媽說，我找了個同學，他叔叔是院長，晚上我請他們吃頓飯商量一下，給爸安排最好的醫生。

美雅有些發愣，一直感覺馮凱對人際關系是不上心的，沒想到需要的時候，也會這樣處理。

晚上，馮凱果然順利安排了飯局，美雅沒有參加，守在醫院照顧爸爸。馮凱回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上10點多，并沒有喝多，胸有成竹地對美雅說，搞定了。

那天晚上，在馮凱的堅持下，美雅帶媽媽回家休息，留馮凱在醫院陪爸爸。

之后的幾日，直到爸爸手術順利做完，一直是美雅和媽媽白天在醫院，馮凱值夜班。兩個人都跟單位請了假，馮凱干脆把全年的公休也調了過來。

在照顧爸爸的空閑時間，媽會跟美雅感慨馮凱的好。

幾個夜班下來，馮凱明顯瘦了。美雅忽然也會沖動著想說句溫情的話，可話到了唇邊，又都被壓了回去——馮凱把一切當做分內的事，她如何能把感激的話說出口呢?一說就見外了。

可她真的很疑惑，真的很想問馮凱，他這樣做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責任?卻終究無法說出口。

5 兩個人一起折騰，總勝過一個人折騰的孤單

爸爸康復出院，美雅和馮凱把爸媽送回家后打車回去。

美雅正說著話，忽然聽見馮凱輕輕打起了鼾來。轉頭，看到他斜著身子把腦袋靠在車窗上睡著了。美雅心一疼，伸過手輕輕將馮凱拉向自己這邊，讓他把頭靠到她的肩上。

馮凱沒有醒，他真是太累了。

美雅看著馮凱，睡著了的眉頭微蹙，面容中有清晰的疲憊，唇角微微翹起，又帶一點孩子樣的無辜——這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他們從認識到結婚不過半年，沒有任何激情或浪漫的記憶，甚至，他們誰都沒有說過愛這個字。一個32歲的男人和一個30歲的女子，其實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有過其他的感情經歷。而現在，并不相愛的他們卻自愿選擇了一場婚姻。只是，她在婚姻里猶疑委屈，而他，卻當真如自己所說，把他和她捆綁在了一起。即使沒有愛，也盡心盡力。

而愛情是多么奢侈的物質?世間能有多少幸運的男女會擁有并享用終生?可是沒有愛情又如何，一樣可以相互擁抱取暖、一同抵擋這世間的種種不安。

用誰的話說，人生不過就是折騰，兩個人一起折騰，總勝過一個人折騰的孤單。

說得真好。

美雅知道，那個問題，她永遠不會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