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智慧

從幼兒園到大學，教過我的老師不計其數：有長得極其好看的，有對我極其寵愛的，有極其認真負責任的，還有極其有才華的。轉眼人到中年，抹去歲月的塵埃，依然能活生生映在眼前的居然是兩位數十年前的老先生。

第一位是我小學的數學老師，姓林。我從小怕學數學，所以從來沒敢正眼打量過林老師。雖然我一直很用功，但數學成績就是不爭氣，五年級倒數第二次單元測驗我居然考了倒數第一！要知道，林老師是特級教師哎，特級教師教的學生倒數第一，全世界都認為我對不起他。不管林老師怎么罵我都活該！我做好忍受狂轟亂炸的準備。發試卷的時候，我預先讓自己趴在桌上哭個死去活來：看你林老師怎么忍心再雪上加霜？林老師果然沒罵我，只是輕輕對我說：別哭啦！本來眼睛就不好，再要哭壞了就更麻煩了。眼睛不好，說誰的？是不是老師在變著法罵我沒長眼睛呢？放學后，林老師和我媽媽通了電話，告訴她小姑娘的眼睛近視得厲害，要趕緊帶去配眼鏡啦，別的話一句沒多說。媽媽把我帶到醫院檢查，果然度數不淺，直抱怨自己早出晚歸忙得把孩子耽誤啦，媽媽稱贊老師的心比當家長的還細。我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林老師是怎么知道我的眼睛有問題的，不過從那以后，就敢抬頭看林老師了，他果然是一個很好看很有風度的爺爺，滿頭銀發，笑起來的時候，鏡片后面的眼睛會講話。小學畢業考試的時候，我的數學成績是89分。

還有一位是在師范學校讀書的時候教我英語的，已經故去，至于姓什么我一直很努力地想，但一直都沒有成功。深深的皺紋，皮包骨頭的瘦，戴一幅精致的金絲眼睛，在那個國人還很少穿西裝的年代，總是筆挺挺地來來去去。先生患有嚴重的肺氣腫，說話聲音像蚊子嗡。即使這樣虛弱，老先生依然十分愛笑和和氣。早年留學英國，老先生英語講得呱呱叫，先前教我們英語的大劉老師考上研究生要走，一時學校找不到代課老師就臨時請重病的先生出山，先生想都沒想，就進了教室。顯然老師還沒來得及備課，邊看邊講。這天講的是一則英語笑話，一個外國佬發音不標準，把倫敦大橋讀得怪模怪樣。毫無思想準備的老爺子樂壞了，“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起不來，和老先生平常標準的紳士版本太不一樣，這動靜來得太大太突然，嚇醒了好多睡得正香的男女同學，當他們看見沉浸在語言快樂中的老爺子全都被感動了，被他感染得哈哈大笑，教室的頂差點掀翻，英語真得這么有趣嗎——大家在心里嘀咕，不過，以后老先生的課再也沒人睡覺了倒是事實。

從小在省直屬學校長大的我，遭遇過各種各樣優秀而嚴厲的老師，因為懵懂而糊涂，并不太分得清好歹。但是對那些淡忘自己給予了我們愛和溫暖的老師似乎更加留戀，像讀師范的時候背著校長帶我們去外省旅游的班主任吳云老師，我們當著她的面會逼著她叫我們“哥哥姐姐”，她不惱，彎著兩個月牙牙眼笑瞇瞇地：“又搞邪啦！”“又發瘋啦！”但私下里，我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模仿她的淡定與善良、寬厚與自尊，一并模仿的還有這個北師大優秀畢業生娟秀的鋼筆字體。

后來我也當了教師，特別是做了母親之后，對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的需求有了更多體會。對孩子來說，溫和寬松的氣氛、耐心包容的教育是童年世界最珍貴的陽光。“愛的智慧”對于教育多么重要，有愛才有智慧，有智慧才能恰當表達愛。而能夠恰當地表達愛是一種需要修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