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人》這本訪談錄有個副標題說明了它的特殊性——“臺灣文化十六家”。書的前言中提到,2009年,李懷宇到臺灣訪問,趁機拜會了十多位文化名人,“就個人性情而言,我對熙熙攘攘之事只有遙遠的興趣,而對歷史與文化,總是不停地追問。因此,我在臺灣訪問的內容大多涉及學術文化”。訪談的對象中,既有白先勇這樣的小說家,也有余光中、鄭愁予、痖弦這樣的詩人;既有黃進興、王汎森、張廣達這樣人文歷史學者,也有錢永祥這樣的政治學者;既有南方朔這樣的讀書人,也有林載爵、隱地這樣的出版人。概而言之,基本把臺灣人文領域的代表人物“一網打盡”。通過這些訪談,我們對臺灣現如今的文化現狀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
不僅僅是聆聽
與眾多媒體形式的訪談不同,李懷宇訪談的對象一般都是人文領域中的佼佼者,或作家,或學者,或報人,或出版家。因這些訪談對象的“知識人”身份,對訪談者也提出了嚴格的要求。一般媒體人的訪談只負責拋出問題,做一個合格的聆聽者即可。但是在對眾多知識人的訪談中,需要的不僅僅是聆聽,而是溝通、互動和對話,這就要求訪談者對人文領域的各個學科有著非同一般的素養和學識,能夠對訪談對象作同情的理解、短暫的認同,方能在共鳴中達成共識。
印象中,剛剛去世的木心老人有個“怪癖”,一般不接受媒體面對面的采訪,如果需要采訪的話,可以通過書面的形式作答。據說木心此舉是因為沒有媒體人能真正做到與其平等對話,雙方的文化差異,以及語言在傳遞過程中的變異都可能影響訪談的效果。當然,在生活中很少人會如此求全責備,一般的訪談也很少在意完美。但是從傳播學角度來講,筆錄的訪談與面對面的訪談確實有很大的區別。筆錄的訪談某種程度上是死的,面對面的訪談是活的,但是如何活起來,還得依靠對話雙方對問題的熟稔程度、對文化的興趣程度。李懷宇對臺灣知識人的訪談,之所以顯得出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內地文化與臺灣文化這些年的差異相映成趣。追問這些歷史和文化方面的差異,就成了我們關注的興奮點。
“知識人”而不是
“知識分子”
如果稍加留意,你可能就注意到這種文化差異帶來的問題。比如我們一直都在說“知識人”,而不提“知識分子”,這可能就是本書的一個著眼點。在對南方朔的訪談中,談到公共知識分子的問題,南方朔借用了雅各比在《最后的知識分子》的區分,說將來的時代知識分子談的問題一定要涉及當下和現實,不能有烏托邦思想,也不能太近視,“烏托邦知識分子給社會造成重大的災難,近視眼知識分子對社會的基本結構看不到”。在南方朔看來,能夠達到這個標準的,臺灣的知識分子寥寥無幾。殷海光最多也就算一個啟蒙者,“在那個不自由的社會,會出現一些壓迫英雄。有很多原因,他們被欺負了,然后變成了一個被壓迫的象征。這些象征也沒有學問,可是你不能否定他們。因為他們是象征人物,對這些人我們不能計較他們有沒有學問,只能就事論事”。
這就是說,對知識分子而言,除了學問還有良心。但是“知識人”只是指那些在人文領域內有所建樹的人,這是成為知識分子的基礎,但絕非知識分子的必要條件。在我們的時代中,知識人可能數不勝數,但啟蒙者已經少得可憐,更不要說公共知識分子。
很好的借鑒
在李懷宇的訪談中,給我印象深刻的除了那些卓然的大家,還有臺灣出版界的大佬們。比如訪談中對聯經出版事業公司及其總編輯林載爵的介紹,對九歌出版社及其創辦人蔡文甫的描述,對爾雅出版社及其創辦人隱地的刻畫,都很好地詮釋了臺灣知識界整體的精神面貌,對大陸日益混雜的出版狀況也是一個很好的借鑒,值得更多人閱讀欣賞。
這其中最值得提及的是對林載爵的訪談。坦白而言,由于長期的文化隔膜,我雖然對聯經出版事業公司早有耳聞,但對林載爵先生一無所知。但是正是在林載爵主持聯經期間,資助賦閑在家的黃仁宇完成了《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黃仁宇的自傳《黃河青山》因為生前牽扯到很多當事人,不能發表。黃仁宇就拜托太太在他去世后交給林載爵出版。這樣的作者與出版人的關系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合作,而成為一生莫逆。
聯經是臺灣出版學術著作的重要出版社,除了黃仁宇,還出版了余英時、林毓生、張灝、錢穆、蕭公權、牟宗三等人的著作。在李懷宇的訪談中,著重提及了從2003年,臺灣的法律開始允許公開銷售簡體字書,于是聯經設立了專門賣簡體書的“上海書店”。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事實上,李懷宇通過對“臺灣文化十六家”訪談至少說明這個觀點:文化沒有時間、地域的分別,所謂參差百態乃是幸福的本源,在文化的差異中享受一個做世界知識公民的樂趣,這才是我們時代精神中應該達成的基本共識。?茭(摘編自《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