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常態
秦若蘭看著墻上的鐘,女兒黃曉藍在浴室已經15分鐘了。她悄悄走到浴室外,里面靜悄悄的,完全沒有水聲。她大聲喊:“快點兒,我要上廁所。”終于開始有了水聲,但很快又停了,再次悄無聲息。
轉眼半個小時過去了。秦若蘭在內心做了數次掙扎,但還是繞過陽臺,走到浴室的另一面。沒有人比她更熟悉浴室的玻璃窗了。她用一根小鐵條,無聲地將玻璃啟開一條縫。當她將眼睛貼上那條縫時,看見女兒光著身子在照鏡子。16歲的女兒,身體已經發育得相當良好,正在對鏡自賞。這有何可看的,居然還要看半小時!秦若蘭十分生氣,剛想撤離回屋,黃曉藍忽然從鏡子里看到了玻璃窗邊的那雙眼睛,嚇得大叫一聲。秦若蘭喝道:“叫什么叫,是我!”
她還沒從陽臺上走進客廳,黃曉藍已經圍著浴巾沖了出來,指著秦若蘭的鼻子大叫:“你竟然偷窺我!你無恥!”
一向柔順沉默的女兒居然罵她,秦若蘭的怒氣立刻上升,她大喊:“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看不得?哼,我還要打呢!”說著就要去另一側陽臺上拿撐衣桿。
沒等她邁開步,黃曉藍已經一把拉住她的衣領。她本來就瘦,黃曉藍又比她高了不少,16歲的女兒將瘦弱的母親拎到自己面前,說:“我現在再去洗澡,如果你還敢來偷窺,哼,等著瞧。”說完她又沖到衛生間,將門重重地反鎖了。
秦若蘭呆在那里,大腦短路:今天這個忽然爆發的女孩,真的是那個一直內向不言的女兒嗎?雖然女兒內向,但也聽話,父母與老師說什么,她從不敢違抗,今天太反常了。
一向固執強硬的秦若蘭,忽然不知怎樣面對這樣的狀況,只能愕然盯著浴室的門,然后聽到水聲響起。
斷絕關系
做作業到10點,黃曉藍拿出同學的《盜墓筆記》看起來。書房門被秦若蘭從外面扭動,但黃曉藍鎖了門。秦若蘭原來未曾平息的心頭邪火騰地升起,她一腳踢在門上:“黃曉藍,你有種就給我把門打開。”
正在喝罵間,門忽地被打開。秦若蘭看到黃曉藍手中居然拿著一本小說,手中的撐衣桿便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我叫你看這種不三不四的書,有書不好好讀,你以后想要討飯嗎?”
黃曉藍一把接住撐衣桿,再一用力,便搶在手中,順勢之間高高舉起。看著秦若蘭睜得大大的眸子,她終究下不去手,便恨恨地將撐衣桿扔在地上,用腳一踩,斷了。
母女倆就那樣,劍拔弩張地相互瞪了一會兒。秦若蘭已經被這絕未有過的反抗搞暈了頭,又因為舊日在女兒面前有絕對的權威,喘了口氣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摑了女兒一巴掌。
秦若蘭得了一還想再二,黃曉藍很輕巧地避過。看著女兒白嫩的臉上浮現出紅色手指印,秦若蘭又隱隱地覺得心疼,后悔之意頓時浮上,一時之間心火平息了很多,卻又遇到女兒那無比悲傷的眼神。她一愣,轉頭就往外走,卻被女兒的聲音止住了腳步:“秦若蘭,從這一刻開始,我們斷絕母女關系。”
秦若蘭只覺得那是孩子說氣話,冷冷地說:“行呀,你起草文書吧,我立刻簽字。”
12點,書房門再次打開,黃曉藍真的起草了一份文書,扔給正在看電視的秦若蘭:“簽吧,一式兩份。”
秦若蘭看著那簡單的文件,只有幾行字:“經雙方同意,秦若蘭與黃曉藍從今天開始斷絕母女關系。黃曉藍的一應開支由父親承擔。黃曉藍沒有與秦若蘭說話的義務,秦若蘭也不能強行對黃曉藍實施所謂的教育。”
秦若蘭冷冷地說:“你得經過你爸的同意,還得請律師公證。”
黃曉藍忽然覺得無力之極,覺得這天這地這屋子,正無聲無息地向她壓下來。她忽然覺得好恨父親呀,為什么父親不與母親離婚呢?那個懦弱的男人,只知道成天不回家來逃避母親。而他越不回家,母親便對自己越苛責。
第二天是周日,黃曉藍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好。暫時還沒地方可去,學校宿舍要等晚上7點后才開放,她便去圖書館消磨了一天。
離家出走
一周過去,又到了周五。黃曉藍沒有回家,她的心事被舍友何逍逍知道了。何逍逍盛情邀請她去自己家過周末。黃曉藍想起初中二年級時,她有一次去同學家吃晚飯,卻被母親找了過去,母親還和同學的父母大吵了一架,她便不敢去何逍逍家了。
黃曉藍找了間連鎖酒店住下。酒店里還真好,有電視,有電腦。當然,這些她家也有,只是,電腦被她媽媽藏起來了,從上初中后就沒再摸過。而電視,只要她敢在電視機前晃一下,就會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甚至還會“吃撐衣桿”。
關了手機,她去開電腦,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用。小學時申請的QQ,早已經忘記了密碼;而同學常常說的網頁,她卻沒什么興趣。她只好又拿出《盜墓筆記》來,一看就到了半夜。
沒什么人需要自己惦記,父親肯定還沒回家,而母親,與她早沒有了關系。
居然看完了整本書,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醒來時,已經中午12點。肚子餓得咕咕叫,下樓去買了面包充饑。
打開手機,幾十通未接電話的短信提示,是舅舅。
她忽然想要掉淚,在這個家里,唯一讓她覺得溫暖的便是舅舅了。
舅舅還發了許多短信:“藍兒,你到底在哪兒?你爸媽與舅舅舅媽急得頭發都白了。”“藍兒,你回舅舅家,舅舅幫你做主。”
黃曉藍邊啃著面包,邊哭得淚流成河。這個世上,她好歹還有個依靠,還有個去處。
她退了房,便去了舅舅家。
被舅舅舅媽抱著,兒啊肉啊地叫了一通,吃了一通好吃的,又與表妹去電影院看了電影,心情終于回轉過來。那天晚上,她如常完成學習任務后,問道:“舅舅,我以后周末一直回你家,好不好?”舅舅看了她半晌,心情復雜地嘆了一口氣:“舅舅不想瞞你,你媽明天早上就會帶你回家。”黃曉藍看著舅舅,許久不語。她知道,還是得面對媽媽。
她也知道,靠著外公外婆留下來的財產,靠著村里被城市化后的分紅,她母親無需上班便是有錢人。但同時,母親又什么也沒有,沒有工作,沒有丈夫的疼愛,沒有自己的愛好,沒有朋友,只有她這個女兒。
舅舅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會盡量勸她去看心理醫生的。”
黃曉藍不言,母親總罵心理醫生是騙子,罵舅舅不是好人,想要整她。
冷戰持續
第二天一早,父母便來接她。父親看了看她,而母親看都不看她,她也不曾叫爸媽。
回到家中,電腦赫然出現在眼前。母親依然不說話,父親說:“每天用兩小時的電腦吧。”臉上帶著笑,仿佛向她暗示,那是他幫著爭取過來的。黃曉藍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覺得自己對母親有愛有恨,但對父親的感情卻是鄙視。這個男人,從來只會逃避,而不是解決問題。電腦一定是母親主動拿出來示好的,而不是他為自己爭取的結果。
就這樣,黃曉藍在家做作業,用兩小時電腦,不跟母親說話,也不跟她對視。去學校之前,桌子上擺了300元錢,那是母親給她的一周生活費。
回到宿舍,室友們都知道她的事了,因為她母親那天晚上找到老師,老師往每個同學家里打電話詢問她的下落。
5個舍友分成兩派,一派嚴厲批評黃曉藍,說她應該向母親道歉并和好;而另一派以何逍逍為首,對她進行了充分的肯定與理解:“曉藍肯回家,也是向她媽媽低頭服軟了。曉藍的善良、助人為樂、積極向上,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她媽媽如果真正愛女兒的話,就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并向曉藍道歉。”
黃曉藍沉默不語,內心卻因何逍逍的話而暖流四溢。然而母親知道自己的優點嗎?不會。在母親眼里,全是黃曉藍做得如何差:沒有考上最好的高中,沒有科科拿到班上第一名,長得很丑,又不會說話,不會待客……
想到這些,黃曉藍心里苦澀不已。何逍逍每天都那么盼望回家,是因為回到家中,她母親會聽她發牢騷,會聽她暗戀的心事,會與她分享學校的趣事。
那樣的家真好呀!可是她的母親,只會責備她不好,從來都不曾與她分享過任何心事。而自己的心事,關于青春里的那些渴望與躁動,在母親眼中都是異端、是恥辱。
舍友們還在為此爭吵著,黃曉藍卻躲在被子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