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女孩,失控的人生有愛有遺憾

母親的簡單粗暴，讓青春期女兒患上了精神分裂癥。

兩個男生的真情關(guān)懷，又讓她病得很幸福。

然而有再多的愛與成全，也不一定有好的轉(zhuǎn)角。

這是一個美麗哀傷的故事，也是一段難以言說的遺憾。

2012年3月，沈陽解放軍463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病房。康復(fù)后的蘇婷婷正四處尋找高考復(fù)習資料。

“婷婷，別找了，高考10年前就結(jié)束了。”媽媽王素娟看著女兒，心痛地說道。

蘇婷婷還沒回過神來，一個5歲的孩子沖著她喊了聲“媽媽”。牽著孩子小手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矮個男人—蘇婷婷的丈夫。

“媽，我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什么時候有的孩子？”蘇婷婷驚恐而絕望地看著王素娟，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的記憶仍舊停留在2002年的春天。仿佛一夜之隔，自己怎么就從高中生變成了已婚有子的婦女？難道是穿越了？

面對女兒的哭問，王素娟不知如何回答，畢竟這10年來，發(fā)生了太多事情。

一句話，害了她一輩子

如果時光能退回到1999年9月的那一天，王素娟一定不會對女兒的問題做出粗暴的回答。因為她隨口說出的那句話，幾乎毀了女兒一生。

家住黑龍江省雙鴨山市的王素娟夫妻經(jīng)營著一家干洗店，由于經(jīng)營有方，生意越做越大。別墅式的院樓、千余平方米的門市、百萬元的年收入……這些，都讓王素娟感到驕傲。然而最讓王素娟驕傲的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蘇婷婷。她不但聰明乖巧，人也靚麗苗條。蘇婷婷考上重點中學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被同學公認為“校花”。

王素娟驕傲的同時也充滿了擔心。畢竟，女兒正處于青春懵懂期，這讓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千萬別發(fā)生諸如“早戀”這樣的事。

這天，一家人吃晚飯時，蘇婷婷欲言又止，猶豫再三后跟媽媽講了班里發(fā)生的一件事。“媽，我們班有個男生長得非常帥，有個女生喜歡上了她。你說這個女生該怎么辦？”

“這個女生可真不要臉！”王素娟脫口而出，“你們這些高中生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考大學啊！那個女生蠢得很，早戀就是自毀前程，將來她的戀人也會拋棄她。婷婷，你記住了，你要是這樣，就不是媽媽的女兒！”

蘇婷婷膽怯地低下頭，說：“媽，我記住了。”

看著聽話的女兒，王素娟沒有繼續(xù)追問。她怎么也沒想到，被自己認為“不要臉”的女生，竟然就是女兒本人。

原來，剛升入高中的蘇婷婷喜歡上了班長陸志國。本來，她想征求母親的意見，但母親那番“不要臉”的言論讓她把剛剛?cè)计鸬膼矍榛鹧嫔缌恕Ｋ陌祽僦荒艹蔀椴荒苷f的秘密，她不能當一個“不要臉”的女孩。

蘇婷婷原本就敏感、內(nèi)向、膽小，這件事之后，她的生活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原本她是班里的尖子生，可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她考得一塌糊涂。這讓一向好強的蘇婷婷感到十分難堪，覺得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總是懷疑同學們在背后取笑她。

轉(zhuǎn)眼到了高三，學校對學生重新分班，蘇婷婷被分到了理科班，而她一直暗戀的陸志國卻被分到了文科班。這也意味著，以后見到他的機會變少了。隨后，校園里發(fā)生一起奸殺案，讓蘇婷婷十分恐懼。接二連三的事件，徹底摧毀了蘇婷婷的精神世界。有一天，大家正在上課，她突然站了起來，仿佛被人指引一般，走出了課堂、走過了操場，然后義無反顧地走向水庫……同學們在后面追著、喊著，可她都置之不理。

水庫里的水漸漸淹沒了她。蘇婷婷仿佛看到一具披頭散發(fā)的骷髏女鬼，一邊向她獰笑著，一邊伸出雙手，要吃掉她。她嚇壞了，昏倒在水庫里。這時，同學們及時趕來，一個叫梁曉峰的男生奮不顧身地跳進水里，將她救起來送進了醫(yī)院。

那些梔子花般的孩子

在佳木斯市人民醫(yī)院，聞訊趕來的王素娟聽說女兒脫離危險后剛想松一口氣，卻被醫(yī)生告知一個讓她震驚的診斷結(jié)果。

醫(yī)生說，蘇婷婷之所以走入水庫，是因為大腦產(chǎn)生幻覺所致，她得了精神分裂癥。以國內(nèi)目前的醫(yī)療水平，這個病很難徹底治愈。正在這時，病床上的蘇婷婷哭著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陸志國、陸志國……”

王素娟的頭都要炸了：“陸志國是她的班長，她干嗎一直叫這個名字？”

醫(yī)生提醒她：“你的女兒可能早戀了，她的病一定和陸志國有關(guān)系。你去找找他，沒準兒他可以幫助你女兒恢復(fù)。”

直到這時，王素娟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女兒問的那個愛情問題，其實就是她自己的。難道女兒真是因為早戀才精神崩潰？想到這兒，王素娟決定去找陸志國問問清楚。

從教室走出來的陸志國，臉上帶著陽光般的微笑，“阿姨，你找我？”

王素娟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個英俊的小伙子，怪不得女兒這么迷戀他。她說明來意后，陸志國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冷漠：“阿姨，我很同情蘇婷婷同學。但我們很少說話，有時她見了我也基本是躲著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怎么可能戀愛？你要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同學和老師。”

王素娟一邊流淚，一邊向陸志國提出請求：“陸志國同學，我女兒病了。醫(yī)生說，只有你和她多交流，病情才可能緩解。”

陸志國猶豫了半天，還是拒絕了，他就要參加高考了，得抓緊時間復(fù)習。

這邊，蘇婷婷卻只能休學在家。她的精神狀態(tài)時好時差，有時目光直直地盯著媽媽，哭喊著：“陸志國，你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啊！”有時又對著天空傻笑：“陸志國，我喜歡你啊！”

王素娟的心都碎了，她盼著陸志國能來看女兒，哪怕只是說幾句話也好。

然而陸志國沒等來，另外一個男孩卻偷偷來了。

一天，王素娟打開干洗店的大門，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的樹下，有個男孩一直盯著自己家。兩個小時過去了，王素娟看那個男孩還沒離開，就走了過去：“孩子，你有什么事兒嗎？”男孩低著頭，紅著臉說：“阿姨，我是蘇婷婷的同學梁曉峰，我想看看她。”

原來他就是把女兒從水里救出來的那個男同學，王素娟趕緊說：“孩子，上次的事謝謝你，快進來吧，婷婷在后屋呢。”

蘇婷婷看到梁曉峰后，眼神顯得很木然，好像根本不認識他，嘴里還是念叨著：“陸志國，陸志國。”

看到精神恍惚的蘇婷婷，梁曉峰不禁潸然淚下。這一幕，讓“過來人”王素娟感到不同尋常，她把梁曉峰拉到一邊，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婷婷？”

梁曉峰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就像蘇婷婷暗戀陸志國一樣，剛上高中的那一天，梁曉峰也被蘇婷婷迷住了。這位英氣逼人、卻又本分老實的男孩兒，只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頗有分寸地討好蘇婷婷，但始終不曾開口向蘇婷婷示愛，因為他知道，蘇婷婷喜歡的不是自己，而是陸志國。

這3個孩子，真是有意思的關(guān)系，你喜歡她，她卻喜歡著他，但從不開口，也不逾矩。他們都如梔子花般，只是淡淡的青春，純純的愛。王素娟苦笑了一下，如果自己之前能跨出成人的世界，看到孩子的世界，或許，女兒就不會因為壓抑、恐懼而走到如今的地步。

“阿姨，我以后能常來看蘇婷婷嗎？”臨走時，梁曉峰問。

“當然可以。”王素娟笑著說，如果這樣的交流能讓女兒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那真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從此以后，梁曉峰只要一放學便去蘇婷婷家，起先是給她講故事、聊學校的事情，后來，見王素娟忙著干洗店的生意，他又主動承擔起照顧蘇婷婷的任務(wù)。有一次，王素娟從石家莊市出差回來，看到梁曉峰正在溫柔地給女兒洗臉。那一刻，她感動不已，多么好的一個男孩！而她之前怎么會對孩子的情愫有那么多成見！

還好，陽光總是多過雨雪

可是，無論梁曉峰如何悉心照顧，蘇婷婷的病情卻毫無好轉(zhuǎn)，目光仍舊是呆滯的，嘴里依然念叨著“陸志國”。

王素娟急了，解鈴還得系鈴人。晚上，她去學校找陸志國，陸志國再一次禮貌地拒絕了。王素娟沒有放棄，之后的每天晚上，她都準時出現(xiàn)在教室的窗外。陸志國假裝視而不見，只顧埋頭苦讀。其實，陸志國并非“心狠”，只是來自農(nóng)村的他一直把讀書當成改變命運的途徑，再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他不能分心。

一天晚上，夜空飄起了鵝毛大雪，氣溫驟降到零下40多度，王素娟照例來到學校，一動不動地站在教室外。不一會兒，王素娟就變成了一個雪人。同學們望著窗外，忍不住驚叫起來。陸志國終于走了出來：“阿姨，您是一個善良的好媽媽，我愿意幫您！”

第二天，陸志國利用午休時間來到蘇婷婷的家。王素娟特意給兩人準備了一間屋子，但蘇婷婷已經(jīng)認不出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就是日思夜想的陸志國。她指著陸志國的鼻子嚷了起來：“你是妖怪，你是魔鬼，你給我滾出去！”

陸志國耐心地說：“蘇婷婷同學，你好好想一想，我是你的同學陸志國啊！”

蘇婷婷還是攆他：“我煩你啊！你走開呀！”

陸志國不理睬她的態(tài)度，以和藹的口氣繼續(xù)和她聊天。聊到后來，實在沒什么說的了，他就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童話書，繪聲繪色地為她朗讀起來。說來也怪，蘇婷婷煩躁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看來，女兒心里還是喜歡著陸志國，也只有陸志國才能讓她安靜下來，王素娟仿佛看到了希望。

既然有了陸志國，那么，梁曉峰還會來嗎？王素娟不禁猜測。

沒過幾天，陸志國和梁曉峰不期而遇。兩個文質(zhì)彬彬的男孩神情自然，聊了一會兒達成了共識：我們都是蘇婷婷的同學，有責任幫助她。

一個月過去了，蘇婷婷的病情大為好轉(zhuǎn)，王素娟對陸志國感激不盡。轉(zhuǎn)眼到了新學期，學校要收學費了。王素娟知道陸志國家境不好，就把一個裝有500元人民幣的信封塞到他手里，說是對他辛苦付出的一點心意。陸志國說什么也不肯要，后來，見王素娟生氣了，他只好收下。但是，臨走之前，他還是悄悄把錢塞到了蘇婷婷的枕頭下面。這件事情讓王素娟感慨萬千：在市場經(jīng)濟的今天，這個男孩兒像一塊水晶，純潔得沒有一點雜質(zhì)。

時間久了，鄰居們看到兩個男孩經(jīng)常出入蘇家，圍著一個瘋女孩轉(zhuǎn)，風言風語來了。為了不影響陸志國的聲譽，王素娟試探著問：“志國，你天天來我家也不方便，干脆，你認我當干媽怎么樣？”陸志國思索了一下，說：“我也察覺到了，只要對婷婷有幫助，我愿意！”

陸志國經(jīng)父母同意后，認王素娟做了干媽，稱呼蘇婷婷為“小妹”。長時間的接觸，這對“母子”的感情越來越深。有一次，王素娟哭著對陸志國說，她內(nèi)心最大的痛苦，就是當年女兒向她吐露心聲時，她那么粗暴地指責，結(jié)果毀了女兒一生。陸志國一邊聽一邊流淚，心想，蘇婷婷是因為他才變成了瘋女孩，雖然不怨他，但他有義務(wù)幫助“小妹”恢復(fù)健康。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有一天，陸志國對王素娟說：“干媽，我想娶小妹做我的妻子！”

“這怎么行。”王素娟慌忙搖頭，“你大好的前途，不能讓我女兒給毀了。”

“我想救她一命。”陸志國誠懇地說。

“我不能讓你犧牲太多，你能做到現(xiàn)在這樣，我已經(jīng)非常感激。記住，以后不要再提這個話題了。”

陸志國點了點頭。

有多少愛可以看到未來

高考之后，陸志國和梁曉峰相繼考上大學。課余時間，他們依舊會到王素娟家，陪蘇婷婷說話，期待有一天她能清醒過來。

轉(zhuǎn)眼到了2005年，兩個男孩都有了不錯的工作，王素娟感激他們的同時，想著如何給女兒找一個歸宿。女兒雖然瘋了，但是長得十分漂亮，見過她的人都被她的美貌所折服，而且不發(fā)病時她十分溫柔，要找個丈夫，并不那么難。

這些年來，如果說陸志國照顧蘇婷婷是出于道義，那么梁曉峰的堅持，則完全出于對蘇婷婷的愛。王素娟知道，他雖然不說，卻一直在等待。

其實王素娟也非常喜歡梁曉峰，在蘇婷婷清醒時，她問女兒是否喜歡梁曉峰，但蘇婷婷搖頭，她要的不是這個人。王素娟心里有數(shù)了，她不能再讓梁曉峰空等下去，不能毀了這個孩子的幸福。

就在這時，一個叫吳永強的男孩對美麗的蘇婷婷一見鐘情。和陸志國他們比，吳永強的條件差遠了，身高1.4米，農(nóng)村人，長相一般，也沒上過什么學。但是，王素娟卻接受了他，并且?guī)椭非笞约旱呐畠骸Ｋ傆X得，女兒有精神病，嫁給條件好的，沒準以后會被嫌棄；而嫁給條件差的，他也不敢有什么挑剔。

一個星期天，知道梁曉峰要來，王素娟讓吳永強到家里吃飯。席間，她對梁曉峰說：“孩子，來，認識一下，這是婷婷的對象，他們很快就要結(jié)婚了。”

梁曉峰的臉頓時蒼白。3天后，他來找王素娟，并遞給她一封長達8頁的書信，那是寫給蘇婷婷的情書。梁曉峰剛一走，王素娟便打開那封信。“婷婷，我想，你和男友已經(jīng)木已成舟，但是請你記住：如果有一天，他嫌棄你、虐待你，你就跟他離婚，我娶你……”

王素娟伏在床上放聲大哭。世間有這么多的好男孩，而她，卻不能讓女兒嫁給他們。

2005年5月1日，蘇婷婷和吳永強登記結(jié)婚。2006年，生完孩子后的蘇婷婷病情加重，經(jīng)常罵人、摔東西。對此，吳永強都默默忍受，盡量哄著她。

此時，陸志國已經(jīng)有了幸福的家庭，而梁曉峰還在等待著蘇婷婷。看著吳永強是真心對待她，梁曉峰絕望了，也放心了。2011年2月，梁曉峰結(jié)婚了。

事已至此，仿佛每個人的生活都塵埃落定。

然而，誰都不知道生活會出什么牌。2012年2月，隨著醫(yī)學的發(fā)展，王素娟意外得知蘇婷婷的病有救。于是，她領(lǐng)著女兒來到了沈陽解放軍463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主任尹忠民為蘇婷婷做了腦部手術(shù)，手術(shù)非常成功，9天以后，蘇婷婷便恢復(fù)了神志。

清醒后的蘇婷婷，第一聲喊的是媽媽，第二聲喊的，還是陸志國……

10年的記憶，對于她是一片空白。她可以接受陸志國已經(jīng)結(jié)婚，卻無法接受憑空多出來的丈夫和兒子。更何況，這個丈夫的條件如此糟糕。

經(jīng)過心理醫(yī)生的治療，蘇婷婷慢慢接納了兒子，而對于丈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素娟一樣很矛盾，也有一絲后悔。如同13年前對待女兒的暗戀，她，終究是沒能看到未來。只是，這世間又有多少愛能看到未來？在她可以看到、可以選擇的世界里，她真心地為女兒做著最好的打算。

有些事情，不是有愛就有結(jié)果；有些選擇，出自愛，卻未必收獲最好的果實。但這就是生活，是每一個人都要去面對、去修行的功課。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