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是撕下一個個凌亂無序的日子,而是留下一段段珍貴的回憶。
爸爸去世后,媽媽也逐漸呈現出一種老態,我一直說服她搬來與我們同住,她執拗地堅持說不習慣城里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不小心跌了一跤,她才承認自己老了,最終決定搬來和我們一塊兒住。
“那我這周末就去接你?!蔽遗d奮地說。
“沒那么快,你過了八月十五再來接我?!蹦鞘?月初,也就是還剩一個半月的時間。
“怎么會還有一個半月?明明還有兩個多月,現在才五月底?!眿寢寷]好氣地反駁。
“我以為您說的是陽歷呢?!蔽疫@才發現她說的是農歷。
“忘本,你媽什么時候說過陽歷?”媽媽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終于,過了中秋節,我把媽媽接來了,除了生活必需品,她還帶來一個月份牌。女兒跟看見古董似的問:“這是什么東東?”
從此每晚臨睡前她會準時從月份牌上撕掉一頁,似乎只有這樣,這一天才被“過”了,她還時??粗线叺娜兆虞p輕喟嘆:“今天咱村趕集?!贝謇锩扛?天有集市,對她來說,趕集是個盛事,她要買夠5天吃的菜,家里缺什么少什么,也總在集上買。
自然,每個節氣她也會感嘆,地里又要忙什么活兒了。她甚至在我們小區后門的荒地上開辟了個小菜園。在和我們生活5年后,她依然固執地用農歷計時。
幾年時光就這樣一頁一頁被她撕掉了,媽媽的月份牌也換了好幾個。不久,她生病住院。我回家幫她收拾東西,她竟要求帶上她的月份牌,那時她頭腦已不大清醒了,于是換作我每天幫她撕一張。每撕一頁,我都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又撐過了一天,悲的是不知道還能當著她的面撕多少張。
她是一大早走的,那天的日歷,我怎么也沒有勇氣撕下來,好像撕掉了,她就徹底離開我們了。
幾天后收拾她的遺物,我才發現那個老舊的棕色硬皮本里,夾著很多張從月份牌上撕下來的“日子”:她和爸爸結婚那天的日歷、我出生那天的日歷、我考上重點高中的日歷、我結婚那天的日歷……每張紙上她都用一句話做了簡短注釋,否則我無法一一記起這些日子后面的重大事件……我鼻子一酸,再次泣不成聲,原來,所有在她看來重要的日子,都被整齊地撕下,完好保存,這些掂起來薄薄的日子竟組成了我們家厚厚的歷史。難怪她從不用我們買給她的一個月翻一次的精美臺歷,因為沒法撕下重要的日子,無法保存在記憶深處。
我終于決定將她去世那天的日子撕下來,并學著她的樣子鄭重地夾在那個發黃的硬皮本中。合上本子,我無限感慨,這里面不止是一個個凌亂無序的日子,還是她沉甸甸的一生??!
她留下的那個月份牌,后來我學著每天臨睡前撕掉一頁,逢著重要的日子,也會細心地剪下來,夾到硬皮本里,我總覺得這樣媽媽就知道我們這邊發生了什么。
那年元旦,我自己買了個月份牌。用這種老古董一樣的日歷提醒我,媽媽曾那么珍惜每一個日子,珍惜和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