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想做小三的“小三”

如果一開始走的就是彎路，卻仍奮不顧身沉溺其中、迷失自我，那無異于飛蛾撲火，注定會以悲劇收場。

煩惱來自哪里

云霓在預(yù)約咨詢時只是說心情不太好，其他資料一概沒有提供。她走進(jìn)咨詢室，我的第一印象：說不上多好看，卻充滿活力。30歲出頭，身材挺拔，剪一頭短發(fā)，沒有化妝，左手無名指戴著簡單、別致的婚戒。

她佩戴戒指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時下年輕女人戴婚戒的不多見，而且渾身上下沒有其他首飾說明她并不熱衷于穿金戴銀，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釋是：要么很在意它，要么是為了強(qiáng)調(diào)它。

云霓談起她的煩惱。大意是她在一家公司做文員，最近辭了職賦閑在家。

“頭幾天不用上班感覺還挺好的，不過最近就比較煩……”

“具體因?yàn)槭裁茨?？?/p>

“和我們家的阿姨拌嘴。其實(shí)她人不錯，在我們家很多年。自從我不上班，她就不肯再幫我洗內(nèi)衣，說最好我也學(xué)著做點(diǎn)兒家事?！彼又峙e了幾個例子，然后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過分敏感。每次我和老公對吃什么之類的有分歧，如果她聽從我老公的安排，我心里會非常不高興，覺得她不尊重我……”

“那你先生對這些事兒什么反應(yīng)？”

“這些事我沒提過，我怎么能跟他告阿姨的狀呢？”我點(diǎn)頭表示明白，那樣做的確有失身份。

“辭職時，我老公說‘不喜歡工作就辭了唄’。他怕我寂寞無聊，給我買了好多書，他自己也非常喜歡讀書。無論多忙，幾乎每晚睡前的一兩個小時，我們倆都會看書，遇到精彩的部分，就會朗讀給對方聽，交換心得……”

她一臉陶醉、驕傲，甚至有點(diǎn)興奮。咨詢結(jié)束時，她總結(jié)性說：“您知道嗎，我們真的就是‘靈魂伴侶’！”

不知怎的，她的這個說法讓我感到突兀，有點(diǎn)兒夸張，像使勁兒在證明什么。我很確定哪里一定不對勁兒。她用熱切的眼光望著我，顯然在尋求贊同，可我卻感到懷疑。

苦戀：分合都是痛

第二次咨詢依然從與阿姨的吵嘴開始。我跟她解釋，既然以往她和阿姨相處愉快，那么最近對阿姨的看法很可能來自她自己的投射。我同意她過分敏感的說法，然后問她知不知道原因。

她低頭小聲說：“可能跟辭職有關(guān)吧。我不上班掙錢，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看我?！?/p>

“你老公都沒說什么，為什么會這么在乎阿姨的看法？她對你很重要嗎？”

“那倒不是，只是我身邊也沒別人。我現(xiàn)在和誰都沒有聯(lián)系，就是擔(dān)心大家都和她一樣……”她吞吞吐吐。

“一樣什么？”

沉默許久，她終于下定決心，“一樣看不慣我……”

“其實(shí)，我老公在法律上有太太和小孩……”

原來如此，戒指、吵嘴、靈魂伴侶等一切都解釋通了。

云霓的“老公”Jason比她大16歲，他早早結(jié)婚生子，然后全力拼搏事業(yè)，算是有所成就。為了兩個孩子未來的發(fā)展，他和太太老早決定將他們送到國外接受教育。孩子太小，只得由太太犧牲工作，陪同孩子前往異國。除了暑假和Jason偶爾出差順路，他們夫妻聚少離多。感情不能說沒有，但確實(shí)日漸淡薄。可是妻子的好、犧牲和辛苦，Jason從沒忘記。直到遇到云霓，兩人很快墜入情網(wǎng)。開始雙方還理智地克制自己，云霓心中萬般糾結(jié)，她不想當(dāng)?shù)谌?，破壞別人的婚姻?！皭核椎唾v的小三兒”是她曾經(jīng)唾棄不恥的。

可離婚也不是解決之道。Jason曾經(jīng)發(fā)誓除非妻子不要他，他絕不會背信棄義主動提出離婚。云霓更是不敢要求Jason離婚，她心中對Jason的妻子已經(jīng)十分愧疚。如果Jason為了她拋家棄子，她覺得自己無法背負(fù)沉重的道德十字架。

于是，兩人忍痛分手，云霓跳槽到了其他公司。為了忘記Jason，她迅速答應(yīng)了一個朋友的追求，但很快發(fā)現(xiàn)完全無法投入感情，于是草草分手。

過了一段痛苦的時間，云霓和Jason都意識到自己無法忘記對方，終于還是走到了一起。

“我只能什么都不想，過一天算一天，假裝像夫妻一樣過日子……”

“我最不能忍受Jason去看他們。Jason盡量不再安排他們回來，而是以孩子大了要多見世面為由，由他帶著到世界各地旅游。在數(shù)著日子等待他的時候，我會絕望崩潰，想要分手，甚至想過干脆死了算了……”

他們分分合合鬧了幾次，最終抱著“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決心和絕望生活在一起。到現(xiàn)在，前后已有8年。

迷失的自我

云霓每個星期定期來咨詢，主要是她傾訴，我傾聽。因?yàn)樗裏o處可去，無人可說。父母是外交官，她沒敢告訴他們實(shí)情，蒙在鼓里的父母還在一直催促她結(jié)婚。她和同學(xué)、朋友、熟人、以前的同事都切斷了聯(lián)絡(luò)，徹底隱身。

其實(shí)Jason真正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也非常有限。他經(jīng)常出差、應(yīng)酬不說，就算平時，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也常已九十點(diǎn)，她在絕大部分時間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我問她，這是什么感覺？

“孤獨(dú)，但好在我還有書為伴……”

我指出她是在借書本逃避人際和現(xiàn)實(shí)，但終是躲不開的，所以才會發(fā)生和阿姨吵嘴的事件，才會找陌生的咨詢師傾訴。

此后不久，發(fā)生了另一件重大的事情。云霓原來從不曾想過要小孩，但可能孤獨(dú)的話題觸動了她的神經(jīng)，和許多“二奶”一樣（她恨恨地吐出這兩個字），她發(fā)瘋似的，突然想要生個孩子。

“真諷刺啊，我以為我有多偉大，只靠愛情就能活，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才知道，她已和Jason談?wù)撘魂囎恿恕？吹剿沟桌?，雖然Jason多年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扎，但為了滿足她的愿望，還是做了復(fù)通手術(shù)。

我自然勸云霓再三思量。兩人的問題都還沒解決，何苦搭上孩子？希望用孩子來拯救自己，這么做對孩子公平嗎？她能想象一個私生子的生活嗎？

云霓左右猶豫，陷入抑郁。

Jason想讓她出去走走，為方便出行，給她買了車。她高興沒幾天，就又被罪惡感和自我譴責(zé)淹沒，“看，我也需要他的錢，要他養(yǎng)活。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我建議她找份工作，不在乎掙錢多少，只要喜歡就好。同時可以開拓人際互動，回歸社會，這些都將有益于她的身心健康。

“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像大夢初醒，云霓回顧過去的8年，開始懷疑一切，“這些年我什么都沒干，就沉溺在感情中，完全迷失了自己……”

隨后的咨詢中，我們談到了她的大學(xué)生活，她的專業(yè)、興趣、夢想，以及可能的各種選擇。

放手之后

半年過去，云霓沒有懷孕。她認(rèn)為，這是上天的安排，反而坦然接受，沒有抱怨和自憐自艾。

有一次咨詢，我發(fā)現(xiàn)她沒有戴戒指。她輕描淡寫地說：“戒指，并不能代表什么?！蔽覇査骸凹热徊淮硎裁?，那摘下來有何意義？”“我不需要借助外在的東西來證明感情，那樣只能說明我心虛，何必自己騙自己?！?/p>

我預(yù)感這是個很重要的象征。

果不其然，有一天，云霓跟我說，經(jīng)過深思熟慮，她已經(jīng)做好了選擇。她從小喜歡藝術(shù)設(shè)計(jì)，已決定重拾兒時夢想，前往國外某學(xué)院留學(xué)。Jason盡了最大努力挽留，但最終還是尊重她的決定。云霓接受了Jason經(jīng)濟(jì)上的支持，但希望學(xué)成后能還他。

我問她：“那你打算怎么處理你們的感情？”

“我決定放下，雖然我知道很難。這段時間的咨詢讓我明白了，其實(shí)，對于這段感情，關(guān)鍵不在于別人的看法，而是我自己一直也從未完全認(rèn)可，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所以才會那么累那么痛苦?！?/p>

再見到云霓，已是3年之后。此時，她是某跨國公司中國區(qū)的市場總監(jiān)，未婚但有男友。提到Jason，云霓平靜地說：“我們偶爾一起喝個咖啡，但已經(jīng)不是那時候那種愛的感覺了。我曾以為絕不會放下這段感情，但一番痛苦掙扎之后，發(fā)現(xiàn)有時候放下才能獲得心靈上真正的放松。”

咨詢手記

能理直氣壯、心平氣和做“二奶”的女人并不多，一味追求錢的倒還好說，但凡對感情有所追求的，在某種程度上，對她們的心理素質(zhì)是極大考驗(yàn)。

首先，你得和其他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嫉妒、生氣、怨恨是家常便飯；其次你得面對家人、朋友、同事等等，如何跟他們解釋、圓謊是躲不掉的難題。嘴上再逞強(qiáng)的人也無法完全忽視周圍人的眼光，亦不能逃到真空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如何面對自己。從小的教育、自我的道德要求無時不在鞭笞你。像云霓，她到后來已經(jīng)演變?yōu)閷土P有強(qiáng)烈的需求，以致于實(shí)際上根本沒辦法感受任何快樂。

云霓歷經(jīng)了8年，加上之后的后遺癥兩三年，渾身傷痛蝕骨才算終于走出這段無望的苦戀，重新找回自己。熾烈的情感、靈魂的伴侶是很重要，也是我們追求的理想，但是，如果一開始走的就是彎路，卻仍奮不顧身沉溺其中、迷失自我，無異于飛蛾撲火，注定以悲劇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