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有很多經受考驗的時候,愛情呢,也逃脫不了現實的難關。
十年聚會上的心悸
在遇見了艾麗之后,他內心的愧疚感更加強烈了。
這次老同學聚會,太太也出席了,就坐在他的身邊,皮膚身材保養得還像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誰能想到他們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再看看自己,得益于每年健身俱樂部的貴賓卡與最先進的減肥理念雙管齊下,所以依然挺拔健美。
可是艾麗呢,今年剛剛35歲,就眼袋松弛,面露疲色。看得出來,這些年來勞累和艱苦的生活,全都寫在她暗啞的素顏上。昔日在學校時那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光彩和靈動,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他看到艾麗舉起筷子夾菜,那雙曾經無數次被他握在手里柔軟靈巧的小手,如今有些腫脹發紅和粗糙,與自己太太涂著指甲油,光滑白皙修長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心突然像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疼得眼睛里開始溢出咸澀的液體。
這是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個十年聚會,分別后再也沒有見過面的老同學都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母校。大家見面,分外親切,但是因為拖家帶口,曾經在一起肆無忌憚口無遮攔的哥們兒,都收斂了很多,閉口不提大學戀情這個敏感雷區。不過也是,當著另一半的面提這些,那不是沒事找事嗎?
太太見他有點異常,拉了拉他的衣角,悄聲說:“悠著點兒!又喝多了吧?”這一提醒,反而使他憋了半天的淚水滑落下來。他拿紙巾擦擦眼淚,裝作微醉的樣子,把酒杯舉得高高:“來!來!來!老同學們,別一個個都裝假正經,今天要喝個一醉方休。”
見老班長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剛才還有點拘謹放不開的哥們兒,終于原形畢露了。幾圈行酒令下來,氣氛就熱烈起來。
原本屬于他的她
他們這個理科班,加上艾麗也才半打不到的女同學,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湊到團支書艾麗身邊,一起迎接來自男同學的“挑戰”。
很自然地,班長和團支書形成了兩軍對壘的陣勢。艾麗大方地迎著他的目光,眼睛里看不到半點波瀾,代表女同學們一口氣干了三杯。
知道他和艾麗故事的老同學,為艾麗現在的豪氣潑辣叫好,也為艾麗的今天唏噓不已,她曾是班里多少男生曾經暗戀的“夢中情人”呀!身為團支部書記的她,不但學習成績好,人緣好,還把班級活動搞得有聲有色,男生女生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惜在其他男生還沒有出手之前,就被當班長的他,以討論工作為名,近水樓臺先得月了。為這事,他曾經受到男生們的孤立。
可惜的是,畢業之后的他們,卻沒能走到一起。
飯后,大家去了KTV。有人點了男女對唱《相思風雨中》,把話筒硬塞進他倆的手中。在“不懷好意”的起哄和掌聲中,他有些慌張,可她卻很坦然。而且,在唱這首歌的時候,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常飄向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丈夫,那個東北某油田的技術員,也滿含深情,目不轉睛地望著太太。
這些細微的舉動,只有他才能看出來,因為他內心妒嫉得發狂。
他能夠感受到,曾經她給他的一切,現在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她的丈夫。這讓在心里始終為她留著一個特殊位置的他,感到不公平和委屈,雖然當初是他主動提出來的分手。他常常想,如果當初她不回油田,憑她的聰明和努力,也一定會和他一起考上研究生,然后結婚,留在北京。他們一起打拼,也許他不會有今天的成功,但是也不會差。最主要的是,他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不會讓歲月這么輕易地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她的父親在油田的一場重大事故中不幸喪生,母親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打擊,精神失常了。得知噩耗的她,只能暫時放下考研的夢想,回老家去照顧母親。臨行前,她問過他,能否和她一起回油田。他沉默了……
對于從山區走出來的窮孩子,努力考上大學,就是為了奔向大城市扎根,不再回到山區受苦。難道這么多年的努力,出了山區,又要回油田?愛情和現實的天平,在他心中已經明顯地傾斜了。
艾麗哭著坐上了回油田的火車,在火車開動的一刻,他小心翼翼地問她:“難道就不能找個親戚或者雇個人來照顧你媽媽?咱們可以有空常回去探望。等熬過這幾年,穩定了,再把你媽媽接到北京來,咱們一起照顧她,好嗎?”
艾麗一直流著眼淚,但還是堅定地搖頭:“我已經失去了見父親最后一面的機會,不能再給自己留遺憾。”
“那愛情呢?”他拼命地大喊。
“隨緣吧……”艾麗留下的這句話,伴隨著火車的汽笛聲,越來越遠。
沒有人責怪他的選擇
他不知道自己在聚會上究竟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胡話。等他醒來,車子已經開在回家的路上了,開車的是他太太。
他稍微清醒了些,結結巴巴地說:“親愛的,我……我……”
“別說了,我都知道。原來她就是艾麗啊!”太太不屑一顧地說,“如果是以前,我聽見艾麗的名字,還會覺得刺耳。現在,我才不把她當回事呢。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整個一農村婦女。”
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疼得厲害,他決不能容忍別人用這樣的口吻來說艾麗。可是,他不敢反駁半個字。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擁有的一切,都是老丈人給予的。
當初他研究生畢業,在人才過剩的北京,找一份像樣的工作太難了。他的太太適時出現,熱辣辣地向他表白,在與艾麗看不到未來的愛情相比后,他終于向現實妥協了。
當他給艾麗打電話,告訴她忘掉他的時候,電話那頭的艾麗沒哭,只是沉默。倒是他,在電話里哭得泣不成聲。于是,艾麗安慰他說:“我不怪你,你去尋找你的幸福吧!”然后就掛了電話,從此失去了聯系。
這些年來,一想到艾麗,他的心口就一陣陣生疼。
從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們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艾麗承擔了所有的開銷。到了準備考研的時候,艾麗承擔了一切家務,做飯、洗衣服、做家教補貼家用……忙到后半夜才開始熬夜復習。那時,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當初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將來會好好地孝敬她的父母。可是在她失去父親,又要遭受隨時失去母親的雙重打擊之下,他卻連陪她回去看看的勇氣都沒有。最后,還把艾麗丟在了半路。對此,他常常罵自己卑鄙自私。
這么多年,他只能把這一切壓在內心深處。面對太太,他更是不敢透露半個字,可太太還是看出了端倪,常冷言冷語中傷他的這段感情。他早已經習慣太太的刁蠻任性,尤其在對待他在大山里的父母鄉親上。自從結婚后,他隱忍著太太大小姐的脾氣,以至于讓她春節陪自己回老家,也變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再后來,他從同學那里得知,艾麗結婚了,嫁給了當地油田的一名技術員。這么多年來,多虧她的精心照顧,母親已經好多了。知情的同學無不感嘆艾麗的孝順和善良。沒有人責怪他的選擇,但他卻能聽出老同學的嘆息。
他們倆的信
聚會后,他心緒難平,忍不住內心的激動,給艾麗寫了一封郵件:
匆匆一面,很遺憾未能有機會與你交談。自從那次電話以后,就再也聯系不上你,我知道,是你不愿意接我的電話……
他絮絮叨叨地把這幾年來,他的愧疚懺悔和對她的思念,寫了滿滿一大篇。在信里,他還說:
我還欠你一個承諾,當初你在電話里說你媽媽清醒的時候,就想見見我,我說一定去看望你的媽媽,可是我一直沒有兌現,這是我最大的遺憾。如果你允許,我想去看看她老人家。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知道,看到你的樣子,我的心里有多疼……
信發出之后,淤積在心里這么多年的話終于說了出去,他覺得暢快多了,又有點后悔自己的魯莽,不知道這封信會給艾麗帶來怎樣的風波。
沒想到,艾麗很快回了信:
我想,你不必愧疚。當初我們是心甘情愿,誰也不欠誰的。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在年輕的時候,是你讓我的情感世界不再孤單。和你分開,我痛苦過,直到遇到了我的先生,是他讓我不再想你。雖然這些年來,生活的挫折和困難讓人難以想象,其中滋味也只有經歷過才能體會。
現在,我終于明白,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那種所謂的愛,不過是青春的騷動和情欲的渴望而已。你的承諾我也承受不起,代我母親說聲謝謝。但是,你還是不要來了,沒有這個必要,對不起……
看了艾麗的回信,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人的一生有很多經受考驗的時候,愛情呢,也逃脫不了現實的難關。“艾麗,上天讓我在一個悸動的年紀遇到你,我卻沒有好好珍惜。因為我現實和世故,讓我最終失去了你。如今,我只能把這份愛當成最美好的記憶,謝謝你曾經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