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全國公有資產規模達300多萬億,如果按3%的利息計算,一年的利息收入就是9萬億。”近日,在接受《投資者報》記者采訪時,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前副院長劉福垣如是估算。
改革開放30余年,中國經濟增長取得了顯著的成績。近年來,“大國崛起”、“中國不高興”、“中國可以說不”等新詞為官方和部分專業人士津津樂道。
與此同時,一些對現狀持理性批判態度的學者與公共知識分子,則不無憂慮的注意到,中國的改革步伐正在呈放緩趨勢,改革在一些領域甚至停滯不前,“富而不改”的問題正在日益突出。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賈康曾如是感嘆:已不可能在不觸動既得利益的情況下深化改革了。
“富而不改”存隱憂
中國改革開放30余年,GDP年均增長9.8%,13億多人解決了溫飽問題,貧困人口數量從1978年的2.5億下降到2010年底的2688萬人,人均GDP達到4300美元。
“先富帶后富更像是一種理想狀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先富者只會越來越富,雖然客觀上具有創造就業,稅收的效果,但主觀上不可能存在雷鋒式的先富幫后富。”劉福垣現在是中國人力資源開發研究會會長,他長期關注居民收入分配問題。他對《投資者報》記者表示,“富而不改”應該主要指先富的人群。
國務院參事、 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會長保育鈞認為,金融、能源、鐵路、電信、醫療等領域的改革遲遲推不動,主要就是依靠壟斷獲利的既得利益群體的阻力太大。
事實上,各界一致認為,目前深化改革最主要的阻力就是先富起來的既得利益群體,因為改革已不僅僅是30多年前面臨的如何把蛋糕做大的問題了,而是“蛋糕怎么分將直接影響到蛋糕能否繼續做大”。有學者曾對此有生動的形容,改革已到“刺刀見紅”之時。
對于既得利益群體與低收入人群的之間的收入差距, 中國改革研究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王小魯博士曾做一個具體的調查研究,這一研究顯示,“隱性收入”和“灰色收入”可能是造成當前巨大收入鴻溝的主因。
王小魯在研究報告中指出,目前居民收入的統計數據嚴重低估了高收入居民的真實收入,也低估了收入差距。“我推算的2008年居民隱性收入為9.3萬億元,灰色收入為5萬億元。在分布上,我的結論很明確:隱性收入和灰色收入的80%以上都集中在占城鎮家庭20%的高收入居民。”王小魯告訴《投資者報》記者。
“在導致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因素中,部分高收入居民的灰色收入占了很大的部分。這與腐敗、壟斷、尋租行為、公共資金管理不善和稅收征管體系不健全關系極大,說明現行的政府管理體制和財稅、土地、資源管理等多方面制度是有嚴重缺陷的。”
劉福垣指出,現在很多全民資產都在國有企業里運行,其租、息、利落入少數人手中,廣大老百姓作為名義上的產權所有者得不到任何收益,這是一個必須搞清楚的問題。“全民資產由誰經營,誰就向全民資產管理機構交息交租,這些利息和租金就是社會保障基金,專款專用。”
據劉福垣粗略計算,目前全國公有資產規模達300多萬億,如果按3%的利息計算,一年就是9萬億。如果把這些錢都用于社會保障,可以很好地解決社保、醫療、教育、退休的問題,由此打消老百姓的后顧之憂。
倒逼改革
與國家富裕并存的是“民窮”。溫家寶總理3月5日所做的政府工作報告顯示,2011年度,財政收入達10.37萬億元,增長24.8%,GDP增長9.2%。相關數字在1996年分別是:財政收入 7400 萬元,GDP 總量 7.1 萬億,當年財政收入占 GDP 的比重為10.4%。換言之,15 年來,中國 GDP 的年均增速約 9.8%, 而財政收入的年均增速約 18.8%,GDP總量增加了 5 倍 , 財政收入卻增加了 11 倍。
長期關注財政問題的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周天勇教授認為,政府還有巨額的預算外收入,每年預算內外的全部政府實際收入占到國民收入的34%,有些年份已經超過37%~38%。政府支出,即黨政公務以及行政性事業支出2007年大概在38%~39%,這個比例對于整個財富轉移和經濟增長發展方式影響特別大。
“政府收入快速上升壓縮了居民收入和消費”。王小魯的一項研究表明:在最近10年間,最終消費占GDP的比重急劇走低,從2000年的62%降至2010年的47%,降幅達15個百分點。這源自居民消費比重的下降,其占GDP的比重從2000年的46%降至2010年的34%以下。
另據統計局收入法GDP數據,同期勞動者報酬占GDP比重下降了6.4個百分點;據統計局資金流量表數據,2000~2008年期間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比重下降了5.7個百分點。
王小魯認為,“居民消費僅僅占一國GDP的三分之一,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經濟發展快速發展的同時,老百姓的福利水平卻沒有得到同步增長。在國內消費不能同步增長的情況下,迅速擴張的生產能力無法被充分吸收,導致投資效率下降、產能持續過剩”。
劉福垣在接受《投資者報》記者采訪時明確表示,中國還屬于低收入國家,至少80%的中國居民還遠未富裕,他心目中的中等收入水平標準是吃穿不愁,年收入剩余達到50%。
他告訴《投資者報》,以人均GDP計算,中國目前是4300美元,而世界平均水平是9800美元,中國的人均GDP在全世界排在95位,與1949年的排名相似。中國人還遠遠沒有富裕,然而繼續改革的動力似乎面臨衰竭的危險。
著名近代史研究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員馬勇對《投資者報》記者表示,翻看中國近代以來的歷史,沒有哪一次改革是政府主動的改革,最顯著的例子是洋務運動、晚清君主立憲制改革,也包括1978年開始由鄧小平主導的改革開放,每一次都是形勢逼出來的。
“中國現在的情況和晚清時期有一定相似性,都是威權主導下的改革,這種體制下,只要當政者覺得日子過得還可以,他是不愿意改的,何況改革本身還有一定的風險。”
事實上,反觀30余年的改革歷程,無論是1978年啟動改革開放,還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包括1994年財政分稅制改革和1998年的國企大規模轉制。推動改革前進的動力最主要還是現實困境的逼迫。
保育鈞長期為民營企業呼吁“國民待遇”。他曾經無奈的告訴《投資者報》記者,打破壟斷,市場公平準入的改革,不能指望政府的“新36條”等政策,只能靠經濟困境的倒逼。經濟形勢不那么好了,國家對民營企業反而會放得更開。“因為民營企業比國有企業更有效率,更有活力。”
劉福垣3月7日告訴《投資者報》,推動收入分配改革的希望在于城市的“農民工”和農民群體權利意識的覺醒,從而向政府及壟斷部門施加改革的壓力。他認為,改革之所以推不動就是因為這些弱勢群體“施加的壓力還不夠,改革只能以時間換空間。”
底層聲音不夠
保持一定的經濟增長率,是推進體制改革、協調貧富矛盾的前提,這一點已經成為官方和經濟學界的共識。普遍的共識是,經濟增長一旦大幅下滑,首先受到沖擊的將是資產較少、抗風險能力較低的低收入人群。若失業增加,生活水平下降,社會矛盾將更加激化。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雖然不再提保八,同時認為7.5%的增長率是必須達到的目標。
在全球性金融危機的影響下,歐美等發達國家紛紛面臨經濟增長乏力的困境,以中國為代表的金磚國家似乎風景獨好,然而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任何國家的經濟發展都要受到全球經濟景氣的影響。
中國商務部在《中國對外貿易形勢報告》中指出,2011年進出口增速同比2010年略有回落,報告同時預計2012年中國對外貿易將繼續保持增長態勢,但增速可能有所回落。
海關總署公布的2011年12月中國進出口單月數據顯示,當月中國進出口額3329.2億美元,同比增長12.6%。其中出口1747.2億美元,增長13.4%;進口1582億美元,增長11.8%。進出口增速雙雙降至兩年多的最低點。
出口高增長不再,2009年啟動的四萬億投資帶來的惡果逐漸顯現,“擴大內需”由此成為必然的選擇。然而,正如王小魯的研究所示,中國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多年來持續下降。此時如果單純地“擴大內需”,顯然很難有成效。
在社會領域,威脅社會穩定的群體性事件正在悄然升級。對群體性事件保持長期關注與研究的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于建嶸,把近年來群體性事件呈現出新的特征與趨勢歸納為三點:首先,事件參與者的訴求明顯朝向抽象的不滿情緒發展,可能演變為價值觀沖突。其次,網絡傳播使事件影響加大并吸引更多參與者,事件性質不排除發生根本變化的可能。第三,各領域深層次矛盾開始集中爆發,在地域上表現為全國擴散。
劉福垣認為,各種深層次改革不能推進,主要原因還是來自底層的聲音不夠,對抗壟斷利益集團的工人、農民階層還沒有強大起來。“我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工會,農民是當下改革訴求最強烈的群體,但他們不能組成農會,集中反映自己的利益訴求。”
“農民進城務工了,就應該是產業工人,要享受城市居民一樣的社會保障待遇,所謂農民工實際還是對農民的一種歧視”,劉福垣對《投資者報》記者說,現有的體制導向并未擺脫將農民束縛于土地上的小農思想。
馬勇也認為,“中國當前的改革壓力大不大取決于主政者對于壓力的感受,這與中低收入階層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什么時候到了主政者意識到不改革不行了,改革才能繼續推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