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北京沙灘大院與中宣部、《紅旗》雜志社在同一座大樓辦公的,還有中央政治研究室(以下簡稱政研室)。因它不像中宣部那樣是中央的一個職能部門,又不像《紅旗》雜志社那樣,每半月要出版一期黨刊;加之當時的政研室不像現在的中央政策研究室常有關于領導人的報道,所以在社會上鮮為人知。但政研室是中央的一塊理論陣地,是與中宣部、《紅旗》雜志社平級的直屬中央領導的一個單位。為不使這個機構的歷史湮沒無聞,這里僅就筆者所知,作些介紹。在抗日戰爭中建立的政研室
早在1941年,中共中央就在延安成立了政治研究室。為了克服黨內嚴重存在的理論脫離實際的傾向,加強對中國問題的研究,這年夏天,黨中央決定把馬列學院改組為馬列主義研究院,下設十幾個研究室,把訓練干部的任務全部移交中央黨校。一個多月后又改成了中央研究院。院長是張聞天,增加范文瀾為副院長。不久,從中央研究院抽調了三十多位同志,到楊家嶺黨中央所在地,成立中央政治研究室。
延安整風的一項思想準備工作是按照毛澤東的指示,匯編黨的文獻,政研室的一些同志參加了一部分工作,主要是選語錄、做核對、跑印廠等技術性工作。文獻都由毛澤東最后審定。
與此同時,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分頭找人談話,進行整風前的思想工作。就政研室方面,毛澤東找了陳伯達、張仲實、丁冬放、于炳然和鄧力群五位一起去談。講了兩個來鐘頭。
陳伯達曾對其子陳曉農說:1941年以后,由我負責,成立了中央政治研究室,鄧力群、張仲實、周太和、田家英都是我從馬列學院挑去的,馬洪是我漏下的。當時我是研究室主任兼政治問題組組長,鄧力群是經濟問題組組長,張仲實是國際問題組組長。七大以后,政治研究室改由洛甫(張聞天)負責。
在毛澤東身邊工作過的柴沫、史敬棠,也曾在延安的中央政治研究室工作。解放戰爭時,中共中央撤出延安,政研室停辦。
1955年重建政研室,直接為毛澤東服務
1954年,毛澤東指定陳伯達、田家英和胡喬木去杭州起草憲法。在起草工作告一段落時,毛澤東指名要陳伯達、田家英等人籌備成立新的政治研究室。1955年,中央重建政治研究室,地址在北京市萬壽路13號,是個新建的大院,即現在的萬壽路西街7號院,中組部萬壽莊賓館。政研室實際上是直接為毛澤東服務的一個理論研究班子,主任是陳伯達,他的辦公室和毛澤東的辦公室并列著,但是毛澤東沒有來過。副主任是胡繩和田家英,日常工作由胡繩主持,汪浩為辦公室負責人。工作人員來自馬列學院(即后來的中央黨校)、中央辦公廳、中宣部和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單位。
政研室設有哲學組(組長關鋒)、經濟組(組長陳真)、歷史組(組長黎澍)。此外還有個三人的黨建組、兩人的國際組。
1957年5月15日,毛澤東針對整風鳴放的形勢,開始寫一篇文章,題為《走向反面(未定稿)》,署名是“本報評論員”,原本準備公開發表。他在審閱第一次清樣時,把文章題目改為《事情正在起變化》,署名變成“中央政治研究室”,并且注明:“內部文件,注意保存。”毛澤東把自己寫的文章署名“中央政治研究室”,耐人尋味。6月12日,此文印發黨內。毛澤東在看已經印發的這篇文章時,又將署名改為“毛澤東”。時間定為1957年5月15日。此文后來編入《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于1977年4月第一次公開發表。這篇文章,用嚴厲的措辭對當時整風鳴放的形勢和黨內外思想政治狀況作出分析,對一些言論進行批駁,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提出了右派猖狂進攻的問題,目的是要黨內對反擊右派進攻在思想上有所準備。
《紅旗》雜志創刊后,政研室為
《紅旗》撰稿,宣傳中央精神
1958年5月25日,中共八屆五中全會決定:“由中央主辦一個革命的、批判的、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雜志,定名為《紅旗》,每半月出版一次。”《紅旗》雜志的創立是以政研室為組織和人員準備的,它的首任總編輯是中央政治研究室主任陳伯達,政研室兩位副主任胡繩和田家英都是《紅旗》編委。《紅旗》雜志創刊社址定在沙灘大院后,中央政治研究室便從萬壽路遷到沙灘大院,與中宣部、《紅旗》雜志社在同一座樓辦公。這時政研室設立三個組。原哲學組改名為思想界動態組,該組和邏輯組由胡繩分管,歷史組由田家英分管。
1959年,中宣部、《紅旗》和政研室三家聯合,舉辦了座談會,星期五召開,兩周一次,每次一個主題。主持會議的是康生、陳伯達、周揚、胡喬木。具體做組織工作的有馬仲揚、史敬棠、李洪林、丁偉志。作會議記錄的是丁偉志、王忍之。參加會的是專家、學者和教授,名單報送胡繩和田家英批準。《紅旗》雜志的業務組長和中宣部的理論處負責同志都是參與者。在這樣的會上,人們可以對學術理論問題自由發表意見,思想比較活躍,有人稱之為“神仙會”,以至有的與會者多年后都懷念它。可惜好景不長,廬山會議一開,人們就不敢講真話了。
胡繩在《紅旗》上開辟了“思想文化評論”專欄,署名“施東向”,即思想界動向之意,許多文章是由胡繩指導一些青年人寫作并經他定稿刊出的。因經常出現,質量較高,在社會上頗有影響。后來“施東向”變成以胡繩為首的有關作者的共同筆名。其成員大都是政研室的,有王忍之、丁偉志、李洪林、馬仲揚、鄭惠等。
1958年秋季創刊的《思想界動態》,是根據中央要求編輯的內刊,是向中央委員以上(或經特別批準的)領導同志反映各界思想情況的黨內刊物(半月刊),發放范圍雖然不大,但因層次很高,故受到中央和省、市、自治區領導的高度重視。《思想界動態》組是1958年8月成立的,首任組長是關鋒。這年底,關鋒調任《紅旗》雜志社編委,由馬仲揚接任思想界動態組組長。這個組是政研室內最大的一個組,有二十余人。核心成員有馬仲揚、李洪林、史敬棠、丁偉志。編輯工作主要由李洪林負責。
1961年春夏,經田家英推薦,柴沫調到政研室任秘書長。政研室內機構再次進行調整,把思想界動態組、邏輯組撤銷,改編為工業組、農業組、編輯組。柴沫來后政研室的主要任務是搞調查研究。如1961年6月,柴沫帶隊到天津搞工廠和城市人民公社調查,有王忍之等參加。
搞調查研究,為中央制定政策提供依據
1962年2月底,毛澤東決定由田家英再率調查組,到湖南他的家鄉一帶調查《六十條》下達后的農村狀況。
調查組到武漢待命時,毛澤東接見了調查組全體成員。
在韶山短暫觀摩后,調查組兵分三路展開工作。去大坪大隊(即唐家坨所在的大隊)的一組,在調查時,社員們提出了實行“分田到戶”的強烈要求。他們認為,恢復農村經濟的有效辦法,只能是以戶為單位分別承包和管理少量田地的生產。他們說的“分田到戶”,實際上是“包產到戶”。田家英得知這一情況后,在大坪分別召開了干部和社員代表座談會,調查組全體會。不僅在當地開展深入調查,還派人去安徽無為考察“包產到戶”的狀況。
田家英將湖南三個點的調查報告,送給了當時正在上海的毛澤東和陳云,并把炭子沖的報告寄給在北京的劉少奇。陳云稱贊了報告,說寫得“觀點鮮明”;劉少奇認真看了炭子沖的報告,認為很好。毛澤東對此卻很冷淡。回北京后,田家英布置政研室組織兩個調查組,分別去對“包產到戶”呼聲最低的東北和山西,查看對“包產到戶”有何反響。柴沫向政研室同志傳達說,據田家英透露的信息,看來中央已經原則上定下來要在部分地區實行“包產到戶”,現在的問題只是考慮波及面的大小,所以要我們再去兩地做一番調查。
1962年7月8日,毛澤東在他的住處召開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陳伯達、田家英等人參加的會議。會上,毛澤東表明了他對包產到戶的反對態度,批評田家英回到北京不修改“六十條”,卻熱心搞什么包產到戶、分田單干。他指定陳伯達為中央起草關于鞏固人民公社集體經濟、發展農業生產的決定。
中蘇論戰背景下,
政研室改組為馬列主義研究院
1963年前后,中蘇兩黨就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問題進行了激烈的論戰,中共方面以《人民日報》編輯部和《紅旗》雜志編輯部的名義陸續發表了當年家喻戶曉的“九評”。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根據中共中央書記處的意見,于1964年春決定將中央政治研究室改組為中央馬列主義研究院(以下簡稱研究院)。進行馬列主義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理論的研究。其任務是“兩史四論一中心”,即編纂中共黨史、國際共運史;關于哲學、經濟學、政治學、文藝學的理論研究;中心是研究毛澤東思想。
馬列主義研究院的院長陳伯達,是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副院長胡喬木,是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副院長兼黨委書記周揚,是中央候補委員、中宣部副部長,文藝界實際工作的最高領導人。副院長胡繩,是原中央政治研究室副主任、《紅旗》雜志副總編輯。他們都是當時中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黨內的紅秀才和中央的筆桿子。秘書長柴沫,是原中央政治研究室秘書長。
馬列主義研究院組建后,開始是租用海淀區西頤賓館北館作為辦公處所,后來遷往中央黨校,已離開沙灘大院,其發生的事已不屬于政研室的范圍,本當不論。但研究院在“文化大革命”中解散了,并從其中留下一部分人重組中央政治研究室,又遷回沙灘大院。不僅如此,陳伯達倒臺后,中央在沙灘大院舉辦了“批陳整風”學習班,參加者不僅有政研室的全體成員,還有原研究院的全體成員。學習班揭批的問題,包括研究院存在期間發生的事。為了便于讀者了解學習班的歷史背景,下面簡要介紹研究院的一些情況。
陳伯達嚴厲批評柴沫,發泄對田家英的不滿
研究院成立后,按照陳伯達的旨意,工作人員都下去,先是在北京通縣農村搞“四清”,然后又在北京天津兩地的一些工廠搞“四清”。1966年6月,陳伯達一聲令下,工作人員統統回院參加“文化大革命”運動。
陳伯達從延安時期起,長期任毛澤東的政治秘書,很善于領會毛澤東的心意,黨和國家的許多重要文件常由他起草。毛澤東晚年脫離實際,思想越來越“左”,陳伯達積極配合。指導四清運動的文件《二十三條》和標志“文化大革命”正式開始的《五一六通知》,都是陳伯達主筆。
1966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的主旨是批判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反黨錯誤”,也涉及了田家英。在會議期間,陳伯達三次跑到研究院講話,嚴厲地抨擊了周揚、胡繩、田家英等人,而重點是批評柴沫,指責柴沫不聽他的話,走田家英的門子,搞秘書長專政。說柴沫缺乏革命原則性,在同田家英的關系上犯了嚴重錯誤。
田家英從1948年起就擔任毛澤東的秘書。“文化大革命”前已是中央政治研究室副主任和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因工作關系,和政研室秘書長柴沫、中辦主任楊尚昆有較多往來。陳伯達與田家英平日矛盾很深,見毛澤東、林彪要打倒彭、羅、陸、楊,涉及田家英,于是見風使舵,落井下石,并通過批柴沫發泄對田家英的不滿。于是,一些人紛紛向柴沫開火。對柴沫的錯誤無限上綱。一下子把柴沫定成“黑線人物”,敵我矛盾。不久,對柴沫采取了隔離措施。在“文化大革命”運動威逼下,柴沫感到絕望而自殺。
1967年3月17日,陳伯達來研究院接見全體工作人員,并講話。不知誰將陳伯達講話的記錄整理外傳,闖了大禍。3月26日,陳伯達又來院召開大會。在會上說:“我在會上也聲明過不要記錄,現在不但記了,還散發到旁的地方,而且記得不準確,有很大的嚴重錯誤……這算什么馬列主義研究院呢?一點紀律都沒有。搞了兩年了,一點馬列主義都沒有,一點毛澤東思想都沒有。我打算向中央建議,馬列主義研究院可以關門。”看來問題不是那么簡單,內中必有隱情。筆者晚年和陳伯達的秘書王文耀成為鄰居,在閑聊中王文耀說,“在一次會上,江青質問陳伯達:你管的單位就那么干凈,一點問題沒有?康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那當然咯。弄得陳伯達很緊張。他唯恐江青、康生插手研究院,當天晚上就給毛主席打報告,要求撤銷馬列主義研究院。沒想到主席看后就同意了,在報告上畫了圈。”
研究院撤銷后,有的人分到《解放軍報》社和總政,有的去了《紅旗》雜志社,有的回到了5月新恢復的中央政治研究室。
晚年陳伯達小心翼翼,唯恐
被江青等人抓住辮子進行報復
恢復后的政研室絕大多數是年輕人。政研室除主任陳伯達外,沒有副主任和秘書長,也沒有別的官員。工作上的事,史敬棠在管,他的職務僅是秘書。史敬棠,在延安時期就曾在中央政治研究室和毛主席處工作,是位高干。秘書曾向陳伯達建議,是否給史敬棠一個行政職務,如副主任什么的。陳說,“不用,不用,就叫秘書”。
陳伯達當時雖然是中央文革小組組長和政治局常委,中國政壇第四號人物,但并無多少實權。江青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中央文革開會實際是江青說了算。陳伯達每次開會必須到,但只是掛名而已。陳伯達在1967年因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曾一度想自殺。特別是為起草九大政治報告被否定后,陳伯達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被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等人抓住辮子進行報復。這時的《紅旗》雜志,雖然他名義上是總編輯,但實權已被姚文元抓去。他唯一可控制的陣地就只剩政研室了。他怕弄出個官來,被江青一伙拉過去,于是連官也不敢設了。
陳伯達倒臺,政研室被撤銷
1970年八九月間,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林彪在會上采取突然襲擊的辦法,大講設國家主席和稱毛主席是“天才”。陳伯達從恩格斯和列寧的著作中,找了一些稱天才的語錄,以證明“天才”之說有依據。加上葉群、吳法憲等人的煽動,打亂了會議布置。毛澤東發現這一情況,立即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停止各組討論。
8月31日,毛澤東寫了《我的一點意見》,說陳伯達編的《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于稱天才的幾段語錄》“欺騙了不少同志”。說“我跟陳伯達這位天才理論家之間,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就從來沒有配合過”。并不無夸張地說,“這一次,他可配合得好了,采取突然襲擊,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意見》最后號召大家“不要上號稱懂得馬克思,而實際上根本不懂馬克思那樣一些人的當”。九屆二中全會由此改變議程,轉為批判陳伯達。9月6日,在九屆二中全會的閉幕式上,中共中央宣布,對陳伯達進行審查。從此,陳伯達從中國政壇上消失了。
12月22日,政研室傳達了一個中央文件,內容是中央成立組織宣傳組,撤銷中央宣傳部和中央政治研究室。政研室人員的安置工作由中央辦公廳管。
陳伯達出問題后,有人向中央告狀,認為馬列主義研究院的運動不徹底,有許多“五一六”反革命分子未挖出來就解散了,陳伯達包庇了壞人。為此,上面從北京衛戍區派來15名軍代表,進駐沙灘大院。結果挖了兩年的“五一六”反革命分子,一個也沒有挖出來,最后不了了之。粉碎“四人幫”后的第二年,軍代表撤出沙灘大院,中央政治研究室的歷史才最后劃上句號。
(選自《北京沙灘大院百年風云錄》/苗作斌 主編/紅旗出版社/2012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