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梅、竹、菊

【主持人語】

梅高潔傲岸，竹虛心有節，菊冷艷清貞。梅、竹、菊蘊涵了深厚的中華民族文化精神，以其清雅淡泊的品質，成為中國人感物喻志的象征，一直為世人所鐘愛，是詩畫中最常見的題材。它們之所以被鐘愛，根源于文人對審美人格境界的神往，表現了文人對時間秩序和生命意義的感悟。千百年來，中國文人在花木草石中載入了自己的真情，從而使花木草石超越了原有的自然意義。因此，梅、竹、菊成為了文人墨客稱頌的對象，以及人格襟懷的象征和隱喻。讓我們透過文字走近梅、竹、菊，去感知它們獨特的魅力吧！

【文章品讀一】

梅花之魅

□蘇連碩

于梅花我并沒什么直接印象，更沒親見過它開花時的樣子，只是在教書時講龔自珍的《病梅館記》，對其中的一些描寫梅的警句銘記篤深，有一個總體的印象：梅花“以曲為美”。再就是讀毛澤東詩詞，覺得它是很有個性的一類，“梅花歡喜漫天雪”。夠執拗的，不按常規隨俗，卻專門選擇“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的肅殺季節開放。

去年夏日，喬遷新居，孩子在我的小小書房的窗臺，擺放了一盆干曲枝虬有葉無花的花。葉稀稀落落，疏疏朗朗，不過十數許，看那葉的樣子，很有點像桃樹的。我也曾納悶過，這是棵什么花呢，只有一莖敦敦實實的根牢牢地盤踞在花盆，主干、枝杈悉數伸展于盆外的空間。我以為它是沒人管長斜了，也曾瞬間閃過為其“斫直、刪密、斫正”的愚蠢念頭。不過，我對花卉素不挑剔，向來只要有綠色即為滿足，開不開花不大要緊。在我寫作、讀書間隙，看上幾眼，放松一下緊張的情緒就行。況且它給我總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花盆精致，白質藍花，配以古拙的題字，干的造型好像生于山崖，因山勢而長，粗壯遒勁，凜然灑脫。每天喝剩下的茶根，順手倒與它，既省事，又可算給它施一點滋潤。

冬天到了，供起了暖氣，室內煦暖如春，像往常一樣，當我下意識地一瞥窗臺時，忽然發現那盆花不見了。后來在陽臺上找到了它。我竟窺見它滋長了細小如米粒般的蓓蕾，一粒粒，一簇簇，鼓鼓的。但我一直納悶，妻為什么老讓它在沒有暖氣的陽臺凍著呢？

忽一日，外邊飄著裊裊婷婷的雪花，無意間去陽臺，卻發現有一個誘人的亮點，霎時攫住了我的目光、我的心靈，那株傾斜的粗皴枝干的第一個杈間，竟然綻開了一朵艷麗無比的奇花。

喲，梅花！我好驚喜。這是怎樣的一朵花呢？外形嬌小，顏色也獨有其美，比紫淡，比紅淺，比粉重，不染一點瑕疵，嬌艷如霞，清淡如水。整個花朵嬌嫩得如一棵剛剛拱出地面、沐浴著細雨的幼芽，活潑得像一只新孵出的雉鳥，向著陽光聲聲呢喃，像一枚小巧別致的銅鈴，像“飛雪迎春到”的使者，搖醒了心靈的夢幻，悄然送來了姹紫嫣紅的春天的信息。

我良久佇立于花前，讀著新綻的梅花，吟誦著龔自珍關于梅的描寫：“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我對梅的風骨與銳氣肅然起敬。

“梅花香自苦寒來”，逼近細聞，還真有一股不絕如縷的優雅而清新的香氣呢。也許受這一縷淡淡的清香所啟迪，我想，“言之無文，行之不遠”，寫作要靠屬于自己的個性和靈性，也要靠文采，更離不開鍥而不舍的執著精神與堅忍不拔的毅力啊。我急忙搬起花盆，向我的小小書房走去，妻笑吟吟地說：“往哪兒搬？你不知道梅花喜冷怕熱嗎？書呆子！”

乖乖地放回原處。愛在心底，又豈在朝朝暮暮地廝守！梅花喲，但覺相識恨晚。

（選自《人民日報》2008年1月26日）

靈犀一點

本文作者以細致入微的觀察發現，從養梅中感悟出文人應擁有的寫作態度和精神境界，那就是：“寫作要靠屬于自己的個性和靈性，也要靠文采，更離不開鍥而不舍的執著精神與堅忍不拔的毅力啊。”

【文章品讀二】

竹翠襲人

□于 強

這幾日得閑，我忽然很深入地懷想起竹子來了。興許是自小就對竹情有獨鐘的緣故，奔忙在熱鬧紅塵中的我，在經受了諸多世事的侵擾與生活的平淡后，竟覺得竹是那么的幽綠雅潔，傲視群芳。婀娜翠竹所隱含的那份清韻、那份氣節，是千卉百花中少有的品質，較之秋菊還要淡定清瘦的竹，該是隱現浮世喧嘩中最高雅謙和無欲的居士吧。

一個人若是心中真的有竹，竹的形貌、內涵與氣質就自然而然地溢滿你的心房，甚至會影響你的思想方向和行為做派。樸實，青翠，超塵的風韻，能廓清多少煩憂雜亂的心緒啊!我們短暫的人生之旅，一個人若忙里偷閑真正安然無慮、清靜無為地有幾回賞竹品竹的心境和佳機，也稱得上是與竹君有曠世難遇的心緣了。

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小的時候，鄰居送給我家幾株幼竹。于是就把它栽植在庭院的偏僻角落里，任憑風吹日曬雨打，任其自生自滅。沒想到時日不長，看似弱不禁風的竹在那個暖春竟然躥出挺直修長的枝干來了。待到初夏時節，和風徐徐，青翠竹枝曳動幾多風情，像清秀脫俗的青蔥少女，凸顯嬌柔卻又不失堅韌，驚羨著我年少無邪的目光，讓人滋生愛戀，年少時的這簾清夢，因了這份珍貴的竹情便氤氳蔓延至今。

古時有“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說。生活在現實凡俗之中的我們，雖然不能奢求舊時文人雅士的這份清高閑適，但在匆忙的行走中，亦會與竹有謀面的諸多機緣。有意無意間，那些青青翠竹終究會與我們邂逅相遇。譬如在我生活的這座北方小城的鳳凰園里，就有一叢葳蕤蔥翠的竹。看這叢綠竹，傲立于亭臺之畔，河水之湄。遠遠望去，像一片濃郁的青紗，臨風起舞，婀娜多姿。近看竹枝翠色逼人，生氣勃勃而又亭亭舒展。細聽枝葉隨風搖曳，簌簌作響，令人耳目一新。這個園子因為有這么一大片竹叢顯得富有生氣，更添風情。徜徉園中，一個人會因為這片翠翠的綠色忘我陶醉，蕩滌心胸，甚至會勾起某些與竹韻有關的青春印痕：快樂，飛揚，清俊，傾心。

我奢望與竹最美妙的相會，是選擇某個細雨霏霏的秋晨，懷揣一顆素潔虔敬的心，悠閑地自在地靜立窗前，看竹葉微顫若琴弦般彈奏，聽細雨若柔絲纏綿心房。那“沙沙作響”的籟音，傾訴的該是翠竹的一份清白淡雅，吟唱的該是歲月的沉靜與悠長吧。雨中的竹是一種風致，而月光下的竹影則更具情趣。一抹明月清輝，斑駁了多少竹影，營造了多少心情。有了這樣一種氛圍，便不由想起唐朝詩人王維的“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句來，這是詩境，是竹情，更是蕩滌心扉的禪境。

竹子心無雜念，品性超然，耐得住孤單寂寞，堅守自己的純色。即使有時張揚，也會和著明月清風舞出一片襲人的青翠，這些撥動人心的翠，翠過了歲月，翠柔了年華。

人心會變，而竹韻依然。

（選自《今日高密》2009年11月21日）

靈犀一點

竹枝青翠喜人，生氣勃勃而又婷婷舒展；竹葉隨風搖曳婆娑多姿，令人心曠神怡。文章沒有面面俱到來寫竹，而是抓住了竹翠綠的特點進行渲染。作者恰當地選取寫作點，善于鋪陳施墨，是文章的成功之處。

【文章品讀三】

野 菊

□熱 心

時已暮色，我仍未收回投向車窗外山坡、田埂、路邊的目光。

“你看什么？”

“尋找野菊。”

“冬至了，野菊謝了。”

一股莫名的惆悵彌漫在全身。

從仲秋到現在——隆冬，我都奔走在旅途上。野菊，是我旅途上一道心中的風景，一個寂寞中交上的朋友。在湘東丘陵農家剛挑走豐收的田埂上，在湘西懷化、石門山坡果紅葉綠的橘林旁，在湘南郴州海拔千米的高山草原上，在湘中高速公路旁的向陽地，只要我愿意，它就在視線內無聲地伴著我。

時入仲秋，農家將大地的金黃挑進了他們的倉儲，那是他們汗水甩進田土取得的回報，可綻放的野菊又讓我眼中遍地金黃；轉眼重陽，橙黃橘綠排場出生命的旺盛，其實那是生命一輪的休止符，只有野菊將“青春萬歲”的圓舞曲唱得火辣；十月初，被人唱過生命贊歌的野草，被霜刀風劍弄丟了盔甲，只得將生命之根埋進泥土，可野菊仍然開得旺盛，開得昂然；十一月初，無數有著驕人姿容的大樹，面對氣候天條的無奈而化作蕭蕭落木，只有野菊不露禿敗、金黃依然，并沒有理會冬的無情。

野菊，從農歷的八月底開到了十一月初，伴著我度過了三四個月旅途時光，地球上有哪一種花能如此忠實？別說那一現的曇花，就是那號稱“月月紅”的月季，就是野菊的后代，在被人移入“深閨”、慣著、護著的園栽、盆栽菊花，可有如此長的花季？

我一邊回味著野菊構成的山野風景，一邊尋思著野菊生命的內在底蘊。在歷史悠久的地球，在物種豐富的南方，一個小小的生命——葉子是那么細碎，花蕾是那么巧小，莖條是那么單薄，雖然身段“低調”得讓人無視它的存在，可面目平凡得實在難以吸引人的眼球。它自知不足在人造百花園中爭妍的分量，便以獨特的生存空間、時間、方式打造自己的魅力。它不要求肥沃的土壤，田埂邊、道路旁、山坡上，甚至湖泊河堤和高山懸崖上都是它的家園。它不需要人的呵護，護花使者、辛勤園丁等概念，對于它來說簡直就是原始人上網般虛幻和荒誕。它裝扮著人間，卻不是如牡丹、茶花那樣憑著“一枝獨秀”的驕氣，而是憑著抱成團的合力，無論在何處，根是一團團的，葉是一叢叢的，花是一簇簇的，憑著合力讓人們正視著己類的存在，是合力獲得自己的一份生存空間，同樣，它們更是以合力打破著秋的肅殺。它不在萬紫千紅的時刻開放，也不作梅花笑傲萬物的清高，因為那個時候人們有更美的對象可以欣賞，它只在人們少了審美對象的時刻悄然來臨。

可是進入臘月，我沒有發現野菊。

“已是冬至，陽光小了，野菊沒有陽光怎么開放？”同車的人告訴我。

哦，陽光！

野菊有求于陽光。秋日，太陽直照我們生存的地球，濁氣消失，天空純凈，陽光直射穿透大氣層，顯得格外燦爛，憑著對生命的感悟，野菊一下子如呼啦啦的火苗冒出來，將大地，將人間渲染得一片金燦燦的。同樣，當太陽偏到冬至的時日，它只好將生命的金黃收起，倏地消失在人們的眼簾，只給關注它的人們留下一份想念，一份回憶，一份思索。

野菊，它需純凈的陽光。野菊，給了純凈的陽光就燦爛。作為一種這樣低調的生命，它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造物主啊，你難道吝嗇一束燦爛的陽光？

（選自《湖南日報》2008年11月21日）

靈犀一點

野菊活得卑微但卻有價值和尊嚴，它努力的過程是對生命意義最完美的詮釋。文章清新雋永，匠心獨運，哲理濃郁，是一篇精美的散文作品。作者善于思考，善于捕捉細小的感動，善于以優美的筆觸彈奏出流過他心底的音符，他的文章讓我們的內心泛起了陣陣波瀾。

【讀后一思】

《梅花之魅》《竹翠襲人》《野菊》三篇文章分別寫了“我”與梅、竹、菊的故事，試比較它們表現方法的異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