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看海

海，蔚藍色的海，這個地球最原始的形態，幾乎占了地球十分之七的神秘領域。它浩瀚無垠，沒有邊際，蘊藏著諸多未解之謎，令人神往。

我曾在三歲時看過海，沙灘，礁石，扇貝，螃蟹，除此之外，便是一灘好大的水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印象中的海越來越虛，實的是照片中留下的那些模樣，傻傻的，憨憨的，樣子十分可笑。一晃十年過去，對海的向往便愈來愈強烈起來，仿佛那里是我的故鄉，我是她遺失的孩子。奈何相隔遙遠，一直沒有機會再次接近。聽父親說作協安排他去北戴河療養，可以帶家屬，父親便準許我隨行。

去之前，“北戴河”只是個陌生的地名，我甚至不知其隸屬何地。網上查了一下，它屬渤海灣，是旅游景點，且因了毛澤東的一首詩而聲名大噪，成為聞名全國的療養勝地。查看近期的天氣預報，秦皇島近期一周內都有雨，心里于是灰了起來；再看網友貼圖，海邊人山人海，煮餃子似的——還有，渤海近日漏油事件，一些人身上都有了油污，會不會很嚴重？

帶著種種的不可預見，我們還是動身了。西安至長春的列車二十多小時的車程，我們走了三十多小時，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到達北戴河的時候已是晚上，因為過度晚點，心情有些沮喪，只想早點到達酒店，把肚子安頓一下。

北戴河火車站可以用“驚艷”二字形容。據說這個站是新建不久后才投入使用的，耗資巨大，比西安火車站還要輝煌。廣場上一片明媚，一股潮濕悶熱撲面而來，夾雜著一絲涼意。滿樹的燈飾倒映在水漬里，一明一暗地閃。不曉得距離中國作協療養院還有多遠，于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目的地。車子卷起一團水霧，看樣子雨腳剛走。走出不遠，車子需要安檢——司機說這里住著許多重要人物。看來，我們到達的地方，應該是比較安全的。

窗外的景致漸漸繁華起來，樹上掛滿了五彩的燈，滿街地閃，可謂“火樹銀花。”路旁的建筑不是很高大，卻非常別致。燈光柔柔地打在不同的部位，襯托出一種虛幻的美。那建筑顯得玲瓏剔透，仿佛在夢中相遇。一輪銀月透過厚厚的云層鉆了出來，與明亮的建筑融為一體，構成一首緩緩的“月光曲”。

入住酒店后，我們便迫不及待地來到街上，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建筑物多歐式風格，大街上三三兩兩地走著一些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夜店的服務員用熟練的外語與他們打招呼，客人們卻很謹慎，走進來這摸摸，那看看，極少有人慷慨解囊。服務員似乎對這一切已司空見慣，很快又回到座位，低頭侍弄著什么。

滿街的海螺、貝殼，大大小小，奇形怪狀，色彩斑斕。想那巨大的貝殼不知在深海里隱藏了多少年，是什么讓它們浮出水面，走進漁夫的大網？也許它們是被一波巨大的海浪拋上海島，風耗干了它們的肉體，漁夫從海島上將它們帶到這里。那海島應該是比較遙遠，荒無人煙的。島上有茂密的森林，金黃的沙灘——想想，如果一個人待在那里，像魯濱遜一樣生活上若干年，會不會很浪漫？

除了林林總總的貝類，還有各種袋裝的海產品，街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海腥味。這些海產品可以隨意嘗，買不買無所謂。一排排珍珠項鏈在燈光下閃著熠熠的光芒，晶瑩剔透，十分美麗，然而價格卻十分低廉。買了幾條作紀念品，不管是真是假，來了，就留個紀念吧。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年輕活躍，古典深沉，它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預期，我能深切地感受這座城市的明媚與可愛，爽朗與大度，溫柔與熱情，率真與樸實。街頭演奏薩克斯的年輕人激情奔放，空氣中流淌著一絲咸咸的味道。徜徉在這樣的夜風中，我是真的被陶醉了。

自然是吃海鮮，預料中的貴，卻不是那么地道。父親說先填填肚子吧，我們在這里要待上十天，有你吃的呢。我期待著看海，恨不能晚上就去。

次日早晨，盡管作協有安排，我們還是按捺不住去了海邊。通往海邊的小路幽幽的，很靜。空氣濕溜溜的，軟軟地貼在天上，柔柔的，舒服極了。一只喝飽了露珠的蟬大聲地唱了起來：“知了，知了知了！”其它蟬不甘落后，一起在小路旁組成合唱團，夾道歡迎我們。風拂了上來，一股咸咸的味道。是海風嗎？由著遼闊的大海吹來。海！海！我心中突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渴望，像行走沙漠的人急切看到水，像就要見到久別的親人，我三步并作兩步，迫不及待地跑了起來。

遠遠地，白茫茫一片（早晨的海，不是蔚藍，也不是碧綠，而是泛著泡沫的白浪）。——我看見了！看見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突然就想起了毛澤東的《浪淘沙·北戴河》這首詞。他的詩詞總是很大氣豪邁，那種境界，令人望塵莫及。

早晨的海水應該很涼。沙灘上零零星星躺著幾個人，多是外國游客。我也想下水，想立即就撲進大海的懷抱，體驗那種泳池里永遠也體驗不到的氣勢，可惜因為上午還有活動，加之沒帶泳衣，只好望洋興嘆了。這時，天慢慢地飄起了雨，不是很大，一絲一絲，不緊不慢地織著。這種雨看似不經意，但很快就能將人澆濕。我們于是趕快往回趕。

作協安排的第一站是去鴿子窩公園。據說，那里原有很多鴿子，可惜現在都飛走了。我是來看海的，對鴿子不感興趣，有沒有無所謂。進了公園，導游只給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肯定不夠。在海獅館，我被幾只憨態可掬的海獅吸引住了，父母在外面喊了幾次，我都裝著沒聽見。沿著公園往北邊走，那里有一片礁石，許多游人提著褲腳下水，孩子們笑成一片。我撩起裙子走了進去，海水有些涼，待了一會就成溫的了。海浪嘩嘩地推著，在礁石上濺起一串串水花。遠處，天灰蒙蒙的，與海粘在一起。海的對面應該是遼東半島，島的最南邊是大連，一座美麗得令人心顫的城市，無限神往。人們嬉戲追逐，釋放著積攢了許多年的郁悶（于我該是十年的光景吧），忘情地陶醉在這一片水域里。細細的雨絲飄了下來，濕了頭發，濕了衣衫。雨霧在大海上織成一幅別樣的風景，海天一色，分不清哪兒是海，哪兒是天了。望著這茫茫的水域，我幾次想發出詠嘆，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句。面對大海，人類的語言是多么蒼白啊。我突然有一絲恐懼，那是人類對大自然，渺小者對強大者的一種畏懼。這看似風平浪靜的大海，曾經爆發過多少次可怕海嘯，吞噬掉多少人的生命啊！大海的深處，沉睡著多少歷史沉船，從秦始皇派人采不老仙藥，到鑒真東渡，鄭和七下西洋，有多少瓷器沉寂在幾千米的大海深處？甲午海戰的炮聲轟開了中國的大門，日寇的鐵蹄踐踏著我們的國土，占領我們的寶島，魚肉我們的國民。中國民族從此進入多事之秋，西方列強從大西洋出發，越過印度洋、太平洋登上我們的領土，懦弱的清政府使中國變成了一個香噴噴的大蛋糕，等待著八國聯軍的掠奪瓜分……

這是一段恥辱的歷史，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一個傷疤，想起都令人心痛。好吧，不提它了。言歸正傳，還是說說海洋的事兒。根據科學家的論證，地球上最早的生命源于海洋。海洋是人類最初的家，所以我們時時刻刻都想回到水里，回到母親的懷里。我想，人類最初在水里的狀態，一定像胎兒生活在母親的羊水里一樣，是無憂無慮的。海水大多數的情況下非常平靜，那里有太多的營養，蘊藏著豐富的生命。面對浩瀚無垠的大海，人類是渺小的，就如同地球在茫茫宇宙中的地位，小得微不足道。我所在的這一片水域一定也咆哮過，怒吼過，看生命朝生暮滅，人類生生不息，它是歷史的見證者，也是時間的見證者。這片海，發生過多少故事，浸泡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如今，一切都隨風而逝，隨著歷史的煙云永遠沉沒了。

衣服濕透了，我索性潛進水里，讓溫熱的海水撫慰我的靈魂。我用最原始的狀態漂浮在海面上，海水在耳邊窸窣作響，美妙如天籟，隔絕了一切世俗的聲音。眼前是天，霧蒙蒙的天；身下是海，不斷涌動著的海。海天連成一片，白茫茫的，我仿佛回到了母體里混沌的時代，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念，就這樣永遠地漂浮著，永遠不要醒來……

雨連成了線，越來越稠，密密地砸在臉上，透心的涼。一個大的海浪沖了過來，身子一傾，嗆了一口海水，不是一般的咸。急忙站起來，看那一串串的水珠種在水面上，暈出一圈圈的花來。遠遠的，聽見母親在岸邊喊我。雨破壞了人的興致，要不，真可以再多玩一會。

晚上躺在床上，感覺身體還漂在海上，搖啊搖的，身邊是一片滾滾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