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名叫虢愛蓮,中等身材,年齡比我母親稍大。虢老師寫得一手漂亮字,而且嚴格要求學生寫好每一個漢字,“字是打門錘”是她的口頭禪。一旦有同學鬼畫桃符,把字寫得一塌糊涂,她就會揮舞教鞭敲山震虎。這樣一來,我們便養成了寫好漢字的良好習慣。
那年月的小學語文書就幾句干癟的口號,慧眼卓具的虢老師便講些有趣的故事,讓我們喜歡上語文。老師說,從前有一位糟坊主人脾氣不好,經常和人家打官司,弄得筋疲力盡,大傷元氣。臨近新年,他滿懷憧憬,希望諸事順利,不再官司纏身。由于糧食是糟坊的原料,理所當然對老鼠深惡痛絕。新年的第一天,他把這些善良的愿望寫在紅紙上,貼在大門口:“今年好,煩惱少。不得再打官司。做酒壇壇好,做醋罐罐酸。喂豬似象大,老鼠只只瘟。”無奈舊時沒有標點符號,被好事之徒整蠱了一下后,整個辭句的意義就變成了“今年好煩惱,少不得再打官司。做酒壇壇好做醋,罐罐酸。喂豬似象大老鼠,只只瘟。”老師又說,一個大雨天,主人不想讓來客留宿,就在一張紙上寫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幾個字。主人的原意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客人看了,偷偷加了句讀(標點)呈回:“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主人再也不好意思趕客人走了。這樣的語文課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讓我感受到了祖國語言文字的無窮魅力。
初中語文老師朱振翠,身材高挑,年輕漂亮,受過良好的中等師范教育。上課用的是普通話,當時十分難得。雖然慈利腔很濃,但在靖港古鎮那個眼鼻子大的地方,不啻天籟般動聽。去年的一天,我問朱老師是否記得我們的第一堂語文課,她怎么也想不起來,我便用“德(常德)語”克隆了一番:“長夜難眠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師生們先是津津有味地諦聽著、回憶著,然后開懷大笑,一個個前仰后合的,險些岔了氣。
朱老師很有文藝細胞,組織我們排練的文藝節目經常在學校獲獎,班里排的舞蹈《回延安》,曾登上過鎮里的文藝舞臺。“三批三反”那陣子,由她編導的《六老倌學毛著》名噪全區,我忝列六老倌之中走街串鄉地“為革命”演出了好多場。近年我多次編寫校園情景劇劇本,組織學生演校園情景劇,在市里奪得一等獎,回想起來,身上那些對文藝的愛好,很得益于朱老師的言傳身教。
高中語文老師則變臉為男生,名字很響亮——唐碧琨,個子不高的外地人,同樣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講課。唐老師多才多藝,會拉二胡,喜歡搗弄半導體,令我驚羨的是,他家里有《辭源》等當時難得一見的好多好書。作為文革前的大專生,唐老師的語文課上得爐火純青,知識傳授非常準確。一次作文講評課,唐老師匿名念了我的作文,我心里就像六月天喝了雪水,爽到了心窩子里。接著,唐老師板書出同學們作文中出現的一些病句進行糾正。第一句便是我作文里的句子。少不更事的我性急得連手都沒舉就站了起來:“這句話是我寫的,我覺得它根本沒有什么語病!”教室里頓時一片嘩然,五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我的囧樣。唐老師則露出滿臉的笑:“先不管是誰寫的,我們一起來分析一下好嗎?”老師用扎實的語法知識耐心細致地辨析起來,最終讓我心悅誠服,也讓我明白了要學文必須得先學做人的道理。
1977年8月,我國恢復了高考,這意味著1978年我們就能參加高考了,這是我們人生歷程中的一件大事。可惜我們的中學四年正值文革晚期,沒有學到什么過硬的知識本領。當時根本沒有什么復習資料,唐老師便因地制宜,從書籍報刊上選擇一些好文章,將其抄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報上,或用鋼板鐵筆蠟紙刻印給我們讀,考語文的前一天,他還刻印了三篇美文給我們閱讀。當年高考,我的語文得了65分的高分,那與唐老師的“大語文觀”教學是分不開的。
繼承著三位語文老師的衣缽,如今的我已成長為一名優秀的中學語文老師。承傳薪火,滋蘭樹蕙,我心里最怕愧對的仍是三位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