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百態眾生相

導語：

大千世界中，最復雜的恐怕就是人了。不同國籍、不同膚色、不同性格的人，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演繹著一幕幕或喜或悲或正或諧的人生話劇，光怪陸離，千姿百態。從根本上說，我們很難全面了解和識別各種各樣的人。然而，識別了人，也就認識了人生。于是，文學作品（尤其是虛構的小說）就起到了不可替代的補充作用。借助它們，我們能分辨各色人；借助它們，我們能了解社會、人生。

選文1

海 龜

□張抗抗

D有一個可愛的3歲女兒，對女兒一向有求必應。他的工作單位離家近兩小時路程，為了減少往返，他總在周末才回家。每次回家，女兒在晚上臨睡前必要讓他講個故事。一年過去了，什么大灰狼小白兔，他肚子癟癟塌塌早已被搜刮干凈。

女兒卻不肯善罷甘休，抱著他的膝不肯上床，連妻子也哄不好她。

他滿心焦慮。雖是周末，晚上他還得趕寫一篇文章，研究所的頭兒親自點名讓他在一個學術會議上發言，他將有機會在同行面前充分展示自己的實力與才華。

爸爸講故事呀——女兒糾纏不休。

講什么呢？他真沒有時間。發言關系到對他實際水平和個人價值的確認，聽說很快就要評職稱了。

他突然記起當天報紙上看到的一則趣聞，當時無意瞟了幾眼，現在倒可以用來對女兒隨意應付一番。

從前，在一個海島上……他開始盡量耐心委婉對女兒娓娓道來：那兒的人家家戶戶養著一種大海龜，海龜像一張小桌子那么大，有很硬的殼和很粗的爪子。那個海島上沒有汽車沒有自行車也沒有小毛驢，哪個人要到島上另一個人家去串門，就騎著海龜去。海龜最愛吃大香蕉，它的主人就坐在海龜背上，用一根細桿子拴上一根繩，香蕉就懸在海龜腦袋前方，離它只有幾步遠，海龜想吃香蕉，就開始往前爬，可它一爬，那背上的人手里的香蕉也往前走了。它怎么也夠不著，于是就拼命往前爬，它爬香蕉也爬，就這樣它背上的人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女兒不知什么時候已睡著了，腮上掛著淺淺的酒窩。

他連續晝夜伏筆奮戰……發言很成功，獲得大家的好評，文章將被收入當年的年會專集。有人私下議論，說他雖是助研，實際上相當于副研究員的水平。

轉眼又到星期六了，他去幼兒園接女兒回家時，才想起這一星期忙得昏頭昏腦，竟然忘了給女兒準備故事。出乎他意料，女兒臨睡前忽然對他說：爸爸，今天你還講那個大海龜好不好？

他松了一口氣，卻納悶兒女兒何以對這大海龜如此感興趣。

……就這樣，騎著海龜的人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

半年后，他第一次疲憊不堪地回家，心里如釋重負。女兒見到他，目光轉向媽媽，那句話沒問出來：這個人是誰呀？臨睡前，破天荒第一回不纏他講故事，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回，終于問：我想起來了，上次你講的大海龜，后來到底有沒有給它吃香蕉呢？

他一愣，含糊地回答可能是給了。女兒卻不滿意，又問他到底給了幾個，他說一大堆；女兒又問是不是每次都給，他茫然……

星期一上班得知職稱名額已定，他因年限不夠，晉升沒有希望；工資不動，住房當然暫時也不能動……他感到渾身骨骼疏松……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只海龜，他如果告訴女兒，人并沒有把香蕉給海龜吃，對女兒來說未免太殘酷了。他不忍心。

（選自《微型小說三百篇》，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通過塑造與海龜特點、命運相似的D的形象（兩者有共同的經歷——海龜為了香蕉把人送到目的地，D為了職稱不斷地苦干。二者有共同的命運——海龜始終得不到應該得到的香蕉，D也沒有評上該評上的職稱；有共同的性格——實干苦干，任勞任怨），反映出當代社會競爭的不公平、不合理現象。本文選材看似一般，其實獨特；結構安排上也有新意，明暗結合，雙線推進（明線寫D給女兒講海龜的故事，暗線寫D評職稱的進展情況），可謂匠心獨運。

選文2

老和尚炒股

□魏雅華

和尚空了法師年紀并不很老，才剛滿50。可他輩分大，地位高，又蓄了一大把胡子，于是人們都叫他老和尚。

他沒什么經濟頭腦，可是廟里要修佛事，要塑金身，哪一樣能離了錢？

一天，某銀行行長到廟里來卜卦問簽，問官運仕途。那時，正值換屆，行長心里七上八下，撲通得厲害。偏巧，行長抽了個下下簽，簽上說他十日內必有囹圄之災。嚇得行長面如土色，腿似篩糠，連問老和尚該怎么辦？

空了法師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你就做件善事吧，貸給廟里10萬元，保你消災免禍。”行長拿出支票大筆一揮，老和尚10萬元當即到手。行長還說，若真靈驗，保我無災，我再給你10萬。不出10天，行長居然升遷了。行長越發信神了，到廟里來還愿，不但那10萬元貸款不要還了，又捐了10萬元，共計20萬元，給廟里做香火錢。

可空了法師總覺此錢不干凈。他想，這行長肯定是個貪官，要不，一聽有囹圄之災，怎么嚇得腿如篩糠呢？

從此，他就有了塊心病，想做件善事，把這20萬元捐了。

那是1994年的夏天，一連70多天沒有下雨，驕陽似火，酷熱難耐。他下山了。

下汽車時，發現那車站是在一家證券公司門前。老和尚朝證券公司門口一看，一頭的霧水。他也看報，知道前兩年為買股票，擠死過人，如今怎么敗落成了這個樣子？上午10點，營業時間，巨大的卷閘門只開了一道縫，若要進去，得爬才行。

老和尚口渴，買了瓶礦泉水，邊喝邊問，那賣水的人說，他就是證券部主任，如今不買賣股票，賣冷飲了。證券公司都快關門了，他們倆月都沒開工資了，關了門，他就失業了。一家人吃什么呀？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空了法師心太軟，見這么個五尺漢子流淚，他的眼淚也下來了。忙念了聲“阿彌陀佛”，心想，何不買點股票，做件善事，救股市股民于水火之中？

于是，他便隨證券部主任進了卷閘門，大廳空無一人，麻雀亂飛，一地雀糞。

見居然有人買股票，主任狂喜不已，說，“深發展”便宜，就買“深發展”吧。那天是1994年7月22日，“深發展”當天的牌價為1.75元。空了法師念了聲：“阿彌陀佛！”20萬全給他了。

過了幾年，他要下山，卻盤纏不多，囊中羞澀，他想起還有些股票。

他下了車，又大吃一驚，只見證券公司門前人如潮涌，擠不進去。出什么事了？卻見門口的廣告牌上有證券部的電話號碼，忙掏出手機，找到了主任。

主任立即迎了出來，將他請進了貴賓室。他說明來意，主任打開電腦，一看，“深發展”漲停，堵了300多萬的單子，都買不上。空了法師忙念了聲“阿彌陀佛”，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與世無爭，就賣給那些買不上的人吧。”那天是1997年5月12日，“深發展”的牌價是32元。過了5分鐘，主任提了滿滿一皮箱錢來，嚇了他一大跳。忙問主任有沒有搞錯，他給主任的可是20萬呀，怎么一下子就成了300多萬了呢？主任說，我們從來沒多給過人家錢。

從此，空了法師名揚四海，成了大名鼎鼎的股神，一把掙了300多萬。廟宇香火鼎盛，香客如云，朝拜者排山倒海，來的都是股民，不是要聽佛經，而是要聽他的股經。

老和尚對著“九頭鳥”大喇叭說：“《佛經》即《股經》，慈悲為懷！阿彌陀佛！”

（選自《微型小說百年經典》）

品讀賞析

本文是一篇很耐讀的小小說。文章標題就很吸引人。原本“四大皆空”的“老和尚”怎么會去炒股呢？是不是也經受不住市場經濟浪潮的沖擊？其結果又會怎樣？讀者想知下文，當然就要往下讀了。

讀過此文，掩卷三思，我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巧妙構思。作者將“矛盾的對立與統一”理念融于作品中，啟人思索。作品把“沒什么經濟頭腦”的“老和尚”引入股海，而且讓他大賺一把，結果弄得股民要其棄佛經而講股經——這是矛盾的對立方面。“老和尚”因嫌“某銀行行長”所捐的“20萬元”香火錢“不干凈”，用它“做件善事，救股市股民于水火之中”，最后又將股票讓給“那些買不上的人”，“名揚四海”后的他“對著‘九頭鳥’大喇叭說：‘《佛經》即《股經》，慈悲為懷！阿彌陀佛！’”這是矛盾的統一。它既寫出了“老和尚”的“本來面目”，又讓佛道（慈悲）與俗道（名利）和諧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