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福澤諭吉圖書館思想的旨趣是充分利用圖書的使用價值,實踐圖書館的教育功能,為其教學和科研服務。集中優勢圖書資源,重點開展學科優勢建設是其主要特色。首創立法,確保圖書館的長期發展;藏用并舉,努力開發圖書館的各項潛能是其對后世的主要影響。
[關鍵詞] 福澤諭吉 圖書館思想 實踐主義 使用價值
1 福澤圖書館思想形成的歷史條件
在對待書籍的態度上,福澤早在青少年時期就已充分展現出其獨到的過人之處,和別人讀書不同的是福澤從不單純滿足于獲取書中的知識,他更喜歡利用書籍來實踐所學。他認為“著譯的志趣就在于用通俗易懂的文章,使廣大的普通群眾獲得文明的新思想”[1]6。福澤一生特立獨行的實踐主義教學思想就是這樣建立在其對書籍使用價值的追求上并根植于其整個學術生涯的。中江兆民指出“福澤諭吉的文章,日本全國再沒有比它更不講修飾,更自由自在的了。他的文章中不值一看的地方,正是自成一格的文章”[2] 。
幕末日本,恰逢千年未有之歷史機遇,使福澤得以最終擺脫長期束縛他的封建門閥制度。“日本的鎖國政策直到1854年才被外力打破。這股外力不僅沖破了鎖國堤防,也造成了福澤諭吉脫離中津藩的契機”[3]。福澤在1860年至1867年三次赴歐美國家考察, 對西方社會的耳濡目染, 令其思想上產生了強烈震動,萌生了文明的種子。歐美之行使其意識到只有學習西方的先進文明才能拯救日本的危機,他曾坦言“這正是日本開辟以來未曾有過的事”[4]85。
自此,為了盡可能地向國內傳播西洋文明,他開始不斷利用出國機會,以實踐主義為指導思想,有選擇、有組織、有規律地從歐美各國大量購買他認為對學習西洋文明有用的著作,見表1。
通過分析福澤三次出國購買和使用書籍的情況,不難看出其對歐美文明的學習其實是一個從簡單的感官接觸到復雜的理性升華的有機整體。鹿野政直認為“由于福澤諭吉對于封建社會制度抱有懷疑,并想擺脫它,所以接觸到近代文明時能夠受到啟發,覺醒起來。自他擺脫封建枷鎖后,在這里第一次看清了文明發展的方向”[6]27。這一時期,他正是遵循這一規律,不斷利用出國機會,通過購買的西方著作逐步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地學習和使用西方的文明理論。
首先,由于被眼前的一切所強烈震撼,他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對西洋文明的判斷力,此時所能進行的學術活動也只能隨機而定。翻譯字典是其使用書籍的開始,“他在舊金山時買到一本中國人子卿著的《華英通語》,他使用日文給這本書加注發音和譯語,集成《增訂華英通語》。為盡可能正確地表述英語的發音,他創造了ヴ、ブ、這樣的字母,像把“breakfast”寫成“ブレツギフハ—スト”,使用大小寫字母和標點來表述”[6]28。從偶遇《華英通語》到主動對其改造,說明其已能在實踐主義指導下開始發掘書籍的使用價值。
其次,分析其購買及使用西方著作的情況也會發現這一規律:
從數量上看,由少到多,從最初的一本擴展到后來的大量購買;從內容上看,由淺入深,由最初只單一購買工具書發展到了后來囊括西方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幾乎所有領域;從其學習情況上看,也由一開始的繼續學習英語,鍛煉成不僅能夠熟練運用英語,而且還能夠從事專門翻譯;從其回國后的學術活動來看,更由一開始的單純編輯語言工具書,發展為出版包括政治、經濟、軍事、社會生活等全面介紹西方文明的啟蒙著作。
最后,福澤歸國后所從事的各項活動,繼續體現了這一規律:
?由最初在其強烈的求知欲支配下,對西方文明產生本能的好奇,逐步提升為自覺、主動地學習西方先進的科技文化。
?從一開始對西方文化知識的普遍學習,發展為有選擇性地自主學習,最終達到其所期待的具備創作“考慮到當時日本人接受能力的”[7]啟蒙著作的水平,并系統地加以出版、發行。
?所關注的問題呈現出由感性向理性認識的不斷深化,由一開始向往“外在的文明”(學校、工業、軍隊)[8]發展為學習、傳播“文明的精神”(人民的獨立精神)[8];從艷羨西方文明的外表到探索西方文明的本質,為此還專門接觸了美國外務卿出示的《獨立宣言》等代表西方文明核心的綱領性文件。
福澤堅持實踐主義治學思想,通過購買和使用西方著作,迫切地認識到書籍對一個國家發展的重要性,正是在這一前提的催促下,他開始接觸并引進了近代圖書館概念。“西洋各國的首府都設有文庫,稱為‘ビブリオテ—ギ’。從日常圖書、古籍善本到世界各國的書籍應有盡有,供來人隨意閱讀。但只準在館內閱讀,不允許帶走。彼得堡的文庫有書90萬卷,巴黎的文庫有書150萬卷,法國人自豪地說巴黎圖書館的書拿出來能排滿7里長。文庫屬國有,不論國內,還是國外,只要有一本書出版,立刻就會被藏入文庫之中”[9]。在著作中對圖書館的著力介紹,說明其已開始意識到圖書館潛在的教育潛能和社會價值;對圖書館職能的認可,說明其已發現圖書館必將在日后的學校教育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這時的福澤已清楚地認識到當下國內教育科研的陣地正在向圖書館轉移。因此,他在這一時期所購買的且被其廣泛應用到了慶應義塾教學上的大量西方著作,正是其圖書館思想早期實踐的產物。
2 注重學科優勢的建設思想
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福澤不可能提出后世所希望見到的現代圖書館思想,但其所主張的思想確已具備了今日圖書館思想的雛形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為了完整解釋其思想,必須要對實踐主義做出明確界定,他不同于以往熟知的實用主義。威廉?詹姆士認為:“實用主義這個詞是從希臘的一個詞πραγμα派生的,意思是行動。‘實踐’(practice)和‘實踐的’(practical)這兩個詞就是從這個詞來的。皮爾斯在指出我們的信念實際上就是行動的準則以后說,要弄清楚一個思想的意義,我們只須斷定這思想會引起什么行動。對我們說來,那行動是這思想的唯一意義。我們所有的思想差別無論怎么細微,其根本的明顯事實是:所有這些差別,沒有一個會細致到這種程度,以致它們不是在于可能的不同的實踐,而是在于什么別的。我們思考事物時,如要把它完全弄明白,只須考慮它含有什么樣的實際效果,即我們從它那里會得到什么感覺,我們必須準備做什么樣的反應。我們對于這些無論是眼前的還是遙遠的效果所具有的概念,就這個概念的積極意義而論,就是我們對于這一事物所具有的全部概念”[10]。對福澤而言,過去所學的一切知識都是一種實踐,并將影響他在未來的實踐,而那實踐就是他日后學術生涯的全部意義。這里的實踐主義指的就是這種為實際應用而進行的實踐。
福澤對待書籍一向只重視其使用價值,選用那些他認為對其學科建設有用的圖書。“慶應二年夏,我從美國回國時帶回有關歷史、經濟、法律、數學等各種原文著作,用作私塾的教科書,這就是洋學教學場的一大進步。日本的少年子弟這才開始閱讀世界各國的歷史、研究其經濟”[1]48。慶應義塾大學以經濟學而聞名于世,這正與福澤從一開始便為其量身定制的實踐主義教育思想密不可分。率先認識到圖書館的重要性,并將其用于教學實踐,不遺余力地重點打造優勢學科,是福澤圖書館思想的一大特色,領先的教育理念使慶應義塾大學逐漸躋身世界名校之列。“當時美國出版的教科書在日本全國范圍內廣泛閱讀使用十余年之久,這與我當初把那些圖書帶回日本有關”[4]156。學校圖書館建設與學校課程設置同步協調是福澤對圖書館建設理論的實踐和概念更新,這在亞洲尚屬首次。
將圖書館建設思想聯系到辦學實踐,是其圖書館思想的又一次重要探索。“1868年明治維新前后,日本歷史上的文庫逐漸轉化為近代圖書館,政府曾多次派人去歐美考察圖書館事業,隨后福澤諭吉創辦了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和京都集書院”[11]。福澤把建設實踐型圖書館的藍圖全面納入到未來學校的長期發展規劃之中,為了顯示實踐這一舉措的決心,他還特意將其作為校訓,親筆寫進《(慶應義塾大學)學規之事》。“本塾所藏之書,就是為所經營之特殊學問服務的。從最初的只收集、使用英文著作,到后來的廣取各國的今本、善本,隨著慶應義塾大學學科門類的不斷增加,圖書的層次和質量也有了顯著的改善和提升”[12]。這里福澤首次嘗試將圖書館建設與法律法規(校規)緊密相連,通過立法環節(建立校規)來完善其管理制度,使圖書館建設有章可循,從而有效地保障了圖書館的建設,事實證明這次實踐對后世圖書館的發展具有劃時代意義。
然而,一味注重圖書館的使用價值,忽略了圖書館所承擔的確保圖書精神永恒的歷史使命,讓福澤很快便為這一缺乏社會責任感的做法付出了代價。在實踐主義的影響下,福澤從開始購書時就認為只有那些方便直接應用到其教學實踐中并對其傳播西洋文明立竿見影的書才是圖書館建設所需要的。這一先入為主的觀念,不僅令他失去了很多通過書籍了解西洋文明核心價值觀的機會,同時也關閉了一扇讓國人了解西方社會的大門。因此,直到晚年福澤仍對其當年的行為耿耿于懷,“我在美國逗留的時候,竟沒注意到有道德論方面的著作,也不知是否有,因此也就沒有帶回。……(回國后)當聽到人們議論西洋的道德如何如何的時候,總覺得有什么不足之處,是自己不能放心,這也是塾中長者最苦惱的事。……后來當得知有這方面專著的時候,便一天也不耽誤,立刻委托橫濱的洋書店一下子竟訂購了六十部”[1]48。福澤這種亡羊補牢的教訓提醒我們,圖書館不是思想善導的官僚教化機構,輕視書籍的永恒價值,等同于抹殺代際公平的原則,是有礙于圖書館建設的。
3 藏用并舉、資源共享的建設思想
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一直很重視對各類書籍的保存,福澤在世時就已開始用于館藏各類著作,如“福澤親筆的《英國議事院談》原稿就存放于慶應義塾圖書館”[13]。除書之外,貴重資料也被藏入其中,如“《關于反對廢止給予塾生公費自助的請愿書》的原文就藏于慶應大學圖書館”[14]。開發圖書館各項潛能的這一圖書館建設理念,是其留給后世的一個重要啟示。
為各國學者創造研究條件、提供交流平臺,也是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對福澤圖書館思想的一次重要實踐。我國就曾有學者乘此之便專門赴此研究《聊齋志異》[15]。為了便于學術交流,福澤還特意將講演場和圖書館建在一起,使學者可以在工作之余,第一時間將其成果公諸于世,既提升了效率又節約了經費,這和今天所見之圖書館學術報告廳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國學者曾在此做過講演,并當眾肯定了這一做法 。大隈重信更相信“福澤氏乃始命演說之名,自教其法,更醵資開演說館,使其徒習行演說,稱曰三田演說會。……是日本有公眾演說會之濫觴也”[16],進一步認可了這一舉措。當時的慶應義塾圖書館正建在三田,福澤把三田演說館和慶應義塾圖書館這兩個表面上功能迥異的機構建在一起的做法,正是其對圖書館藏用并舉思想的一次大膽創新。
重視對古籍的整理和保護,建設全新的資源共享服務模式,履行代際公平的義務,這同樣是福澤制定的治館之道。從2004年開始,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開始接受日本文部省的委托,利用先進的數碼技術對館藏的大量刻本著作進行數字化處理,使其得以重見天日,這無疑對研究者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這些古籍應該作為數碼圖像公開共享,以便人們研究版本學或者研究古籍的內容。首先我們計劃對宋刻本進行數碼拍照,加上解題,以便上網。在有關技術問題解決后,擬將其它漢籍善本數碼化,制成數碼圖像并上網,相信對搞古籍研究會起很好的促進作用”[17]。
4 影 響
福澤將近代圖書館概念引進日本之后,日本才逐漸開始興建和重視對圖書館的建設,“明治維新后,近代的圖書館概念才從歐美被引進,明治5年(1872年)才由文部省設立了第一個近代意義上的圖書館,即文部省書籍館”。經過多年的發展,日本不僅興建了數量眾多的各類圖書館,還對其職能作了明確的界定:“一、收集。包括網羅國內外各種書籍、論文等學術著作,使其成為文化活動的中心。二、整理、保留資料文本。包括安排分類、指定目錄等。三、提供。包括書籍信息、學術咨詢等服務內容。四、教育文化活動。組織各類圖書文化交流,開辦講座等活動”[18]。更重要的是又由政府出面頒布了多部旨在建立、
健全圖書館建設的專門法律:“日本是當今世界上圖書館事業較為發達的國家之一,也是圖書館法制建設較為完善的國家之一。……以現代觀念為基礎對圖書館活動的主要方面作了規范,……使日本的圖書館事業跨入了世界先進行列”[19]。重視、規范圖書館建設和職能,并將其納入到國家法律的框架,這無疑是對圖書館建設最大的支持,其意義非凡,而這些都是從福澤當年在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的實踐開始的。
在福澤的影響下,慶應義塾大學還為亞洲學校樹立了圖書館專業的教育典范。“慶應大學是日本最早設立圖書館學專業的學校,在日本的圖書館學、情報學教育領域內具有較大的影響力”[20]。寶貴的歷史遺產為其在人才培養方面留下了足夠的經驗。慶應義塾大學于“1912年開設圖書館,1951年設圖書館學科,1968年正式更名為圖書館情報學科”[21]。科學的學科設置和完備的培養模式,為今天日本圖書館事業的高速發展提供了人才保障,而這同樣得益于當年福澤以實踐主義為宗旨的治館理念。
另外,福澤在與圖書館建設密不可分的出版業上同樣邁出了革命性的一步,他在經營模式上的創新,有效地緩解了當時書價居高不下的問題,直接打擊了書商的不法行徑,為書籍的平穩流通做出了巨大貢獻,間接地支援了圖書館建設。福澤曾自豪地表示“從前必須由書店經手的事,現在都由我直接管理了,只允許書店銷售,叫他們得些傭金罷了。這是著譯界的一次大變革”[4]223。由于當時的書商對出版物擁有從定價、印制到發行等各個環節的絕對壟斷權,因而不僅嚴重損害了作家的利益,挫傷了其創作積極性,更嚴重擾亂了市場秩序。為應對這一不利局面,福澤采取了一系列反壟斷措施,通過自己開設作坊、購進紙張和雇傭工人等方式,逐漸掌握了定價權,恢復了市場秩序,打破了書店對出版業長期的壟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眼下正值我國文化產業轉型的重要時期,電子書籍和網絡營銷等新興事物不斷對傳統出版業形成沖擊,作為與圖書館密不可分的相關產業,出版界的穩定至關重要,福澤曾經的做法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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