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散文《談女人》對于女性進行了剖析,文中張愛玲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結合另外一些講述女性的文論和書籍,我對文中一些觀點進行了略微的剖析,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見解。
文本先是引用一本英文小冊子《貓》中關于女人的看法。作為一本“有點出氣作用”的書,這本書對于女人以及男女關系的看法未免有些以偏概全。文本后面張愛玲也提到這本書中“凡是說‘女人怎樣怎樣’的話,多半是俏皮話”,不能一概而論。
接下來,張愛玲談到女人“劣根性”的由來,把女人“小性兒,矯情,作偽,眼光如豆,狐媚子”等一些根深蒂固的缺點歸結于男人,指出“女子的劣根性是男子一手造成的”。認為女人的缺點全是環境造成,并且認為假以時日女子的這些缺點可以慢慢消解。
我認為男人跟女人在性格和品德上的不同并不能說完全是環境的原因。作為造物者創造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個體,必定會因此產生種種差別,把這些差別完全歸結于男性顯然是不全面的說法。
所以接著作者也提到,把女子這些劣根性全部歸結于男子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并且也指出“女人當初之所以被征服,成為父系宗法社會的奴隸,是因為體力比不上男子”。我覺得這種說法是很有道理的,盡管后面作者又提到說,但是男子的體力也不是最強大的。這是后話。單說體力問題,這是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男女地位懸殊的一個方面。作者提到“女權社會”的設想,這一部分就不多做議論,因為就歷史發展以及目前的社會狀況來看,這一設想變成現實的可能性還很小。
作者說,“一個惡毒的女人就惡得無孔不入。”這在張愛玲的作品中也有所表達。張愛玲擅于寫女人,對女人的“惡”十分了解,對女人的“惡”也描繪得入木三分,自然覺得女人是惡得無孔不入的。但是我覺得這么說似乎是有失公平的,“惡”得是不是徹底也并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男人惡起來,也會十惡不赦無孔不入。
作者把《大神勃朗》中的地母娘娘視為女神。地母向眾人施與愛替垂死者蓋被,摘下人類的假面具。女人有“地母”的精神,樂于施贈愛,胸懷博大。這是女人可愛的地方,沒了女人的愛,世界會黯然失色。
在文本的最后兩段中,關于女人作者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但是作者之前又說,“女人取悅于人的方法有許多種。單單看中她的身體的人,失去許多可珍貴的生活情趣。”前一句經常拿來說明一些用肉體悅人的做法的合理之處。但就后面一句來看,我覺得張愛玲未必贊成這種做法,她還是傾向于女人以自己的思想悅人,才會說出“單單看中她的身體的人,失去許多可珍貴的生活情趣”這樣的話。
日本作家渡邊淳一也有部解析女人的作品《女人這東西》。用渡邊淳一自己的話來說,這本書是“具有一定理論支柱的通俗讀物”。①
渡邊淳一認為,要解析女性,首先要承認的是,男女是不一樣的物種,把對方視為不一樣的類別,男女之間互為受害者和加害者。這樣才能互相理解,化解矛盾。在此前提下,我們來解讀女人,就會有全新的認識。
在此我想結合渡邊淳一書中的理論來剖析張愛玲《談女人》中對女人幾個問題的見解。
一、女人“劣根性”的由來
在渡邊看來,女性并非是遜于男性的物種。在很多方面,女性優于男性并且具有強大生命力。比如,女性對疼痛的忍受能力強于男性,這使得她能夠順利分娩,而男性如果可以生育的話,則可能在分娩過程中因忍受不了痛苦而一命嗚呼。女性生命力頑強,對孤獨的承受能力也強,而男性較強的則是一瞬間的爆發力。所以作者認為女性是具有超凡的能力并且具有研究和分析的價值。
在研究男女之間的關系時,我覺得首先應當承認的是,男性跟女性是完全不同的物種。而我們討論問題的前提往往受到環境的影響,我覺得這是造成一些偏見的根本原因。我們思考問題的前提已經變得不是很公正:“人們是如此習慣于從男性視角來觀察與思考。”②男性的生活標準被潛移默化地視作全體人類的標準,于是相對于自我、獨立、富于邏輯和陽剛之氣的男人來說,女人被定為成“小性兒,矯情,作偽,眼光如豆,狐媚子”。作為一種事物的兩面,換一種說法,女人就是“陰柔、富于情感、被動、敏感、富于依賴性的”。把女性的這些特質片面地表達成劣根性的話,就是因為從男性立場出發得出的結論所帶來的缺陷。
弗吉尼亞·伍爾芙也說道:“女性的價值經常明顯地有別于男人決定的價值體系。運行、貫穿于全社會的是男性的價值觀。”③于是不僅是男性,連女性自己都對自己的價值觀產生懷疑,張愛玲即把女性固有的特點說成是“劣根性”,并且將之放大化、嚴重化,這種做法無疑是根據外界的權威來調整自己的價值體系,從而忽略了女性存在的價值,這種價值顯然絕不僅僅是為了男性的價值而存在。
女人這些特征是作為一個女人所固有的,但是被表述成各種各樣,這就是社會和文化環境的原因。正如西蒙娜·波伏娃的著名格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塑造的。”這被用來說明影響男女兩性發展的非生物因素。正是這種因素,給女性貼上了種種標簽,掩蓋了女性的本質。
在李銀河的《兩性關系》中,她指出,原始社會中,男女是平等的。父權社會建立后,男人成為社會的統治者,男女平等地位開始喪失。父權制通過對女性的政府、控制和統治傳播開來。“在男權制形成一種固定的制度之后,兩性關系向著不平等和男尊女卑的方向急轉直下。”④
這說明男女不平等的現象并非自古以來就有的,而是因為社會發展的需要而產生的。父權制和男權統治的日益深入,使得女性的地位越來越低下。這也說明女性的“劣根性”這一說法是不完善的。后天的社會環境對女性自身的發展和外界對女性的定位都產生很大影響。
二、女人的“劣根性”是什么
對于“女性的劣根性是什么”這個問題,渡邊淳一沒有明確指出。但是在歸納女性特點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出渡邊淳一從側面指出了女性的弱點所在。在“歇斯底里的女人”這一章,作者指出歇斯底里的病人絕大多數是女人。這么看來,女人確實比男人要“小性兒,矯情”。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具有發生歇斯底里的可能性,而男人則在這個可能發生歇斯底里的集團中充當制動器的角色。”⑤弗洛伊德將這些歸結于性,作者卻認為沒有這么簡單。是什么原因姑且不論,僅僅從這些現象來看,女人確實是具有張愛玲《談女人》中所指出的那些劣根性,但是張愛玲講這些缺點歸結于男人,至少很大程度上是男人造成的,這與渡邊淳一的觀點不同。渡邊認為,女人得歇斯底里的原因是多重具有復雜性的,有先天性的因素也有后天環境的影響,男人只是充當一個“制動器”的角色。
女人為什么出軌?張愛玲說女人是“狐媚子”?女人同男人一樣,精神上、肉體上也會出軌。是什么造成了女人的出軌?渡邊淳一這么解釋:女人出軌是因為自己在精神上和肉體上得不到滿足,“所以為他人所誘惑”。⑥女人出軌,做“狐媚子”,男人必定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完全歸咎于男人顯然也不是渡邊的觀點。出軌的女人沒有耐心包容男人,性急地要做一個理想主義者,并且還要跨越道德的界限,這是女人自身的原因。
這些劣根性之所以是女人的劣根性,就是因為作為一個女人她所固有的特點,而不是缺陷。
三、女人的說謊
女人愛說謊?張愛玲提到的《貓》一書中也提及過,梁實秋的散文《女人》中也說道:如果說謊的定位是“運用小小的機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獲取精神上小小的勝利,因而犧牲一點點真理,這也可以算是說謊,那么,女人確是比較地富于說謊的天才”。⑦這與渡邊淳一關于女人說謊的觀點有相似之處。
女人真的如此愛說謊嗎?渡邊認為女人與說謊就像汽車與輪胎一樣是密不可分的關系,并且認為女人愛說謊是全世界共通的。但是男人的說謊與女人的說謊又很不一樣。作者認為說謊的女人不是編造莫須有的事物欺騙別人感情的人,而是“感情以及身體狀態不斷變動、生理上處于不安定狀態的女人”。這樣的定義又把女人愛說謊這一特點很大程度上歸結于生理上的原因——荷爾蒙分泌失衡,女人荷爾蒙變化較之男人來說要劇烈得多。說謊多的女人,也即荷爾蒙變化劇烈得女人,而這顯然不僅僅是由男人造成的。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覺得渡邊淳一對女人“劣根性”的解讀更為客觀一些。作為一個男性作家,這么解析女性肯定也會因為是作為一個男人的角度從而存在視角上的局限,但是大體上渡邊是在男女平等的前提下,在一定的理論基礎上進行的分析。因為男性是站在女性的對立面,是互為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兩方,把女性的一切劣根性都歸咎于男性,顯然是不成熟的做法。我們首先要采取的應該是渡邊淳一在《女人這東西》中前面的做法:把女性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來看問題,而不是產生任何問題都要從男人身上找原因,這顯然是一種逃避責任的推辭。而且按照渡邊的說法,女性這些缺點有很大部分是女性生理上的原因。而張愛玲認為,女性的劣根性全由男人和外部環境造成,并且認為假以時日,女性這些缺點會慢慢克服。這兩種觀點就是相悖的。我個人比較傾向于渡邊淳一的說法,認為女性這些特點不能歸結于男人和環境,而是女性之所以是女性所必然固有的一些特點,假如剔除這些缺點,優點也難以存在,那么女性也就不復存在。女性之所以為女性,就是因為她“小性兒,矯情,作偽,眼光如豆,狐媚子”,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地母只有一個而已,假若女人都如地母一般強大寬容樂此不疲地施與愛,世界也會變得單一沒有色調。
用思想悅人還是用身體悅人,兩者到底有沒有貴賤之分。張愛玲在文本中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雖然在文本最后作者指出以這兩種方式取悅人沒有什么區別,但是之前一段中又提到單單看中女人身體的人會失去很多生活情趣。那么姑且可以認為作者對這兩種取悅人的方式都是持認可態度的,但是更加偏向于用思想取悅人的方式。
根據上文提到的觀點,性心理可以解釋人類一切行為的動機。那么男人最先被女人吸引是由于外貌身材等身體上的原因也是情有可原。而且男女初識,思想交流的機會總是比較小,所以幾乎每個被男人吸引的女人都曾經以身體取悅過別人。蘇青在《談男人》中也說道:“沒有一個男人不好色的,有的是內心苦思,有的則隨意發泄。”“男人愛女人的年青美貌,這是男人的天真直率處,也是男人在生理上易于沖動之故。”⑧既然男人的好色是通性,那么男人單純地只因為一個女人的思想而被吸引應該是幾率很小的事。所以我認為張愛玲所說,女人用思想取悅人的狀況是不能獨立存在的,正如一個女人的思想必須要有一個身體作為依附一樣。既然兩者不可分離,那么這種分類也是不明確的。以思想取悅人的女人和以身體取悅人的女人,并沒有一個清楚的界限。只能大體上分出兩者的界限,在此基礎上,張愛玲所說男人單單看中一個女人的身體會失去很多樂趣也是有些道理的。
正如張愛玲文中所說,男女問題是個彌久常新的話題。隨著社會的進步,環境的變化必然會導致男女之間地位的變化,而對于男女問題、女人的看法也會有新的突破。但是不變的是,女性作為女性所固有的一些特質,這些特質在不同的解說下可能會呈現為優點,也可能會呈現為張愛玲所說的“劣根性”。張愛玲這篇談女人的散文有得道之處,觀點上也存在一些不周全的地方。總的來說,這對我們更為深刻地透析女性都是有所幫助的。
參考文獻:
①[日]渡邊淳一.《女人這東西》,作家出版社,2010年,前言。
②李銀河.《婦女:最漫長的革命:當代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精選》,三聯書店,1997年,第108頁。
③李銀河.《婦女:最漫長的革命:當代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精選》,三聯書店,1997年,第116頁。
④李銀河.《兩性關系》,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5頁。
⑤[日]渡邊淳一.《女人這東西》,作家出版社,2010年,第53頁。
⑥[日]渡邊淳一.《女人這東西》,作家出版社,2010年,第104頁。
⑦梁實秋.《梁實秋文集》,鷺江出版社,2002年,第219頁。
⑧蘇青.《蘇青集:飲食男女之類》,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年。
(作者單位:暨南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