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作者通過對現代漢語名篇《故都的秋》(郁達夫著)和其英文譯作(張培基譯)的分析比較,從音韻變化、句式結構、虛詞使用及用詞語氣等角度闡述了漢語文學作品與其英譯本的差異,窺見漢語使用者尤其是文人典型的情感表露方式,并且通過對原作中所選的獨特意象及圖像感,論證了英漢語使用者對語言的不同理解,從而說明兩者潛在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觀念的差異。
關鍵詞:語言思維;審美觀念;英漢對比;《故都的秋》
1.引言
文學作品的語言不僅是幫助作者傳遞思想的工具,它也是思維工具,集中體現某種語言的思維。正如語言哲學家沃爾夫(1964:252)所言,一個人的思想形式是受他所沒有意識到的語言形式中那些不可抗拒的規律支配的,任何語言體現了某一社會集體共同的思維方式。列維布留爾(1981:131)也有類似的論述:“結構上不同的語言也應當符合不同的思維類型。”英語和漢語分別屬于不同的語系, 其語言思維的差異性大于共同點。我們漢語使用者的語言思維的獨特性在文學作品及其譯本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2.語言思維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故都的秋》是郁達夫寫于1934年的名篇。他用現代漢語細膩地描繪了北平入秋獨有的風情,筆觸之下的情與景無不透露著漢語使用者,尤其是文人獨有的思維方式,以及漢語民族特有審美觀。此文由翻譯家張培基先生(1999:208-216)譯成英文,雖然譯文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風情,但仍有不少意趣在譯文中不復存在,正是這種缺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審視英、漢語在思維方式和文化傳統層面上的差異的機會。
2.1從音韻變化看語言思維差異
漢語的音節可長可短,有很強的伸縮性,而且往往會重復某些詞,避免使用代詞,從而形成一種對比;而英文中的詞音節固定,且盡量避免重復。例如開篇第一句“秋天,無論是什么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便使用了三個“秋”字,并不厭其煩地重復三個“來得”,而在英文譯文中只出現了一個“autumn”,其余兩個用“it”代替。英文講求上下文邏輯上的連貫和銜接,用了“it”來指代“autumn”便能保持譯文中前兩句的邏輯聯系;而漢語則顯得很自由,用兩個雙音節的“秋天”和一個單音節的“秋”,從而保持了一種節奏的平衡感,并且這種音節的伸縮性又使這種重復不至于過于單調。
“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又是個明證。“來得”使三個短語有了排比之勢,一種語氣的貫暢。更妙的是“清”、“靜”、“悲涼”的組合,前兩個是單音節,“悲涼”使整句話的音韻靜中有動。這種變與不變的巧妙組合在英文中所剩無幾,只剩下三個音節固定的形容詞“limpid”、“serene”和“melancholy”的并列。這種重復中求變、善于通過音韻手段保持文氣貫通的特點,正是中國文化傳統中辯證思維,講求各方平衡,善于整體把握的充分體現。
2.2 從句式結構看語言思維差異
英文語法對句子的構成及句中標點有硬性的規定,除并列句外,句中只能有一個主要的謂語動詞,其他的動詞就必須做形式上的變化,比如化作現在分詞或過去分詞,這樣,句子就有了類似金字塔的階梯結構,主從句間總有信息重心的落差,句中的逗號大多用于分隔主從句或并列句。可以說英語的句子是團狀的,英語使用者普遍注重句中信息的邏輯關系,并用句法精確表達;而漢語語法對句子的構成及句中的標點的規定則靈活得多。漢語的流水句、連動詞不勝枚舉,漢語使用者隨著自己的心理順序或外部事物的邏輯關系排列小句,而逗號和分號的使用十分隨意,這使得句子的節奏可快可慢。
這種語言思維的差異在《故都的秋》及其英譯文中體現尤為明顯。由于這是一篇抒發作者悠長情感的散文,《故都的秋》中多出現由許多小句構成的長句,節奏舒緩,以供讀者與作者一起細細玩味,又像秋之韻味縈繞耳邊,揮之不去。例如第四段中,“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后,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細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潛意識下還覺得有點兒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就用了五個逗號。而英文譯文“After a street cleaner has done the sweeping under the shade of the trees, you will discover countless lines left by his broom in the dust, which look so fine and quiet that somehow a feeling of forlornness will begin to creep up on you. The same depth of implication is found in the ancient saying that a single fallen leaf from the wutong tree is more than enough to inform the world of autumn’s presence.”就用了兩個復雜句,其中第一句就包含了三個分句,這樣漢語中流暢的節奏碰上的英文譯文中的“which ,that”就趣味索然了。
2.3 從虛詞使用看語言思維差異
在節奏方面,漢語比英語更勝一籌的還有那些表示語氣的虛詞,比如“可是啊”,“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還有秋雨哩”,一種懷念,一種閑情,一種自珍自重,全由這些語氣詞流露出來,而這些在英語譯文中似乎沒有顯示出來。漢語的這種節奏機制拉近了作者和讀者,使讀者體會到作者文中的一種貫穿始終的“文氣”,一份能與讀者心靈相通的情感,體現出漢語民族,尤其是文人所獨有的含蓄婉約的情感。
2.4 從用詞語氣看語言思維差異
這種含蓄婉約更體現在英漢語用詞的習慣上,以及語氣所表達的意象上。漢語用詞常用概念性的含糊的詞,常留有空白,而英語則竭盡明了細致。比如張培基在譯注中說明第七段的“微嘆”在英譯中應具體化為“感懷時光的消逝”。又比如第六段中的“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樣”的“奇”、“有味”、“像樣”,在譯文中變成了“different from those in the South, being more appealing, more temperate”原先意念式的“奇”、“有味”、“像樣”化為“不同”、“有吸引力”和“溫和適度”,讀者的想象力空間大打折扣。這種語言習慣與英漢語使用者的文化傳統和思維方式不無關系。英語使用者講求以一種科學般的細致觀察,描寫世界,而漢語使用者則認為并非一切都能為語言所反映和描寫,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作者只能以“泛”詞輕輕一點,有相同文化心理的讀者大致就能與作者惺惺相惜了。
2.5 從文學作品中的寫景意象看語言思維差異
漢語有圖像觀的語言論(潘文國,2002:219),注重語言和語言外部世界的聯系,把語言放在人的思維、意識和世界這樣一個大的整體關系中來考慮,把語言看作為反映世界的圖像。在這篇寫景抒情的散文中,這種圖像感表現得尤為明顯。比如從全文的謀篇布局來看,幾乎是一幅幅景連貫而成的,如槐樹的落蕊,掃帚的細紋,秋蟬的殘聲,“像樣”的秋雨,橋頭的閑人,而這些圖像引起的聯想無不透露著中國人獨特的審美觀,比如灰土上留下來的掃帚的細紋對西方人來說恐怕毫無審美價值可言,而茅房邊的棗樹恐怕由于特殊的位置而難以列入筆下。中國人寫景時融入了自己的感情,作者是入了景的,文中極少出現“我”,而作者像導游將美景一一道來,有時也會出現“你”,如“你也能看到”,便把讀者也一并帶入景來。而英文文學作品中的景物描寫雖然也會帶有作者的主觀情感,會有意象,但大多作者是作為一個觀察者,從遠處觀景。可見漢語使用者較之英語使用著更偏向整體理解客觀世界,以“天人合一”的視角在文學作品中展現人、社會和自然的關系。
3. 結語
可見,“語法和語言表達的方式不僅僅式一種語言學上的問題,而且體現著一種‘世界觀’(一種文化看待世界的眼光)和思維樣式”(申小龍,1992:8)。文學作品作為語言運用的集中表現,體現了語言使用者獨特的思維方式,以及該社會集體特有的審美觀念。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并非只存在于表層的語法結構上,更是滲入在兩種語言使用者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觀念中,僅一篇短短的散文便能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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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上海對外貿易學院國際商務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