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新的制度,都是對機會和命運的重新分配。正如1400年前科舉制度的創立是為了打破此前的不公,30余年前的恢復高考,也意在此。然而,每一個新制度在試圖構建一種公平時,又會帶來新的不公平,公平與不公的斗法與循環,即相伴而生。
科舉制度的本意是憑才取士, 克服上下流動的不公平。但門第高低只是諸多不公平之一種,在科舉制度興起后的千余年中,歷代的種種制度設計,都是試圖在當時的政治格局和利益環境下尋求某種平衡。在元代,將科舉名額以蒙古、色目、漢、南四類人均分,照顧了人口較少的新主人,則抑制了人口眾多的大多數;明季因1397年科舉盡入南人囊中,改以南北分卷,南方士子則為之不平;至于清代繁瑣的分省定額,自然也遇到更多的不平與鉆營。從宋時司馬光與歐陽修之爭開始,關于“分數公平”與“地域公平”的爭議,就綿延至今。
1977年恢復高考,突破了階級出身對個人命運的限制,無疑是又一次社會公平行動。但另一方面,雖然分數面前人人平等,但在分數面前,不同秉賦環境、擁有不同的家庭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人,也生而不平等,以致各種補丁制度被設計出來以校正不同訴求間的不平衡:藝體特長、教師子女等等。更廣為人知的是在不同地域,以分數線和錄取額的不同設定,被傾斜于不同的弱勢或強勢群體。
今天我們說,京滬的高考錄取率是最低地區的一倍,這也古已有例,從唐代開始,各地區間的名額分配就是不平等的,首都地區常常數倍至數十倍于其他,柳宗元說:“京兆尹歲貢秀才,常與百郡相抗”,以致“京華之地,衣冠所聚,子弟之間,身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勞而成”。
既然有利益之差,就必然有空隙,有空隙也就有覬覦。延續千年“潛規則”的“冒籍”即是其一。所謂冒籍,即是冒稱他鄉或他人的籍貫或身份參加科舉考試,試圖獲得更多的機會。今天的高考移民即是冒籍的現代版。實際上,雖然科舉制度廢止,但高考制度作為國家考試制度,仍然可稱是科舉的繼承者。由此的種種潛規與紛爭,自然伴之而生。千年以來,由此引發的主客,或者說“土著”與“異鬧”之間的訟爭與紛攘,不絕于書。
于是,制度在公平與不公平,平衡與不平衡間演進。今天我們看到的異地高考政策的松動,一方面是城市化和遷徙自由的大勢所趨,另一方面也是對高考地域不均衡的回應。
無論如何,不管是門閥、種姓,或是戶籍,都是試圖對人不可選擇的身份進行制度鎖定,這些身份制度之所以牢不可破,是因為在其背后的利益含金量。在這個意義上,一切精巧的制度設計,都敵不過利益的算計。
在利益鏈條上,每個人都是左右銜接的一環;在歷史的鏈條上,每一代人都是前后承接的一環。每一個人,都曾挑戰制度的不公,才到達今天的位置。千年以來,每一個北京人或其先輩,都曾克服命定的阻礙,才進入這個城市;今天異地高考的反對者,很有可能曾是恢復高考制度的受益者。
說到這里,我們可以聽聽奧巴馬夫人米歇爾的描述:他相信當一個人努力奮斗,出人頭地,在通過機遇的大門之后,不會自私地關上它,而會轉身伸出援手,給予人們共同的機會一起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