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女人已經老了，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在村里，她算得上頭號美人，歲月的風霜掩蓋不了她明晰優美的臉部輪廓。人都說山里人吃山泉長大，都長得白白嫩嫩的。女人就是山里長大的，也不知道她的全名，村里人都喊她嬌子。

嬌子的丈夫大安，是村里的電工，人雖長得寒磣點，但是勤勞，肯吃苦。他掙一個錢就是一個錢，從不知道咋花錢，而嬌子又是個節儉的女人。因此，經過幾年的苦心積攢，他們第一個在村里蓋起了兩層小洋樓。這可讓村里人羨慕得不行，都說大安有福分，娶了個既漂亮又會省的老婆，小日子自然是過得紅紅火火。其實，這是早就埋藏在嬌子心中的愿望，要在大灣村第一個蓋小洋樓，她終于如愿以償。大安的樓房就矗立在大灣村的大圩埂旁，光潔的瓷磚，光滑的水泥墻，圓潤的欄桿柱子，很耀眼，很氣派。嬌子就在這漂亮的樓房里進進出出，臉上溢著笑，整天像吃了蜜似的。

大安的小洋樓，就像嬌子一樣，難掩歲月的刻痕，當年的俏姑娘，如今已成徐娘，而樓房也難以承受風雨的侵襲，有了剝落的痕跡。那墻頭的青苔，在告訴人們，這可是大灣村第一幢樓房啊。

兒子上高中了，這是令嬌子高興的事，可她也有不高興的事，村里的樓房一幢接一幢地起來了，而且一家比一家漂亮。當初的第一樓，如今黯然失色。這不能不讓嬌子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她想遲早要把第一樓拆掉，重蓋一棟大灣村最漂亮的樓房。漂亮的樓房可是用鈔票糊起來的，錢從哪兒來?嬌子不是不知道，大灣村許多漂亮的樓房都是出外打工掙回來的。不像早些年，勤勞苦干，節衣縮食，可以省下一棟樓房?，F在，再指望黃土地已經不切實際了。讓大安出去打工掙錢?大安出去，也只能干些苦力活，掙些苦力錢，不行，這樣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攢成一棟最漂亮的樓房啊。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讓大安在家里種地，她出去打工。有了這個大膽的想法后，她偷偷地笑了，好像那棟大灣村最漂亮的樓房已經蓋起來了。嬌子自信在大城市能吃得開，一定能掙到大錢。

快要過年了，村里打工的人，都陸陸續續地趕回來過年了。嬌子看在眼里，心里的愿望越來越強烈。一天夜里，窗外寒風凜冽，風從玻璃窗裂開的縫隙里鉆進來，嬌子和大安睡在床上，嬌子不自覺地拉緊被子。終于，她和大安說了自己的想法，大安沒說話。嬌子急了，讓不讓去你總得給句話吧?大安知道，說不讓去，那也沒用，嬌子決定的事，是扳不回來的。他倆一夜無話。

第二天，大安對嬌子說，你出去打工，我不攔你。家里你也盡可以放心，但在外面，不管好歹，得掙良心錢。嬌子笑了，打了大安一個粉拳，說這么些年了，你還不放心我?大成也苦笑著說：我相信你!

年總算過完了，嬌子臨走的時候，看到屋角的柳樹已經有了米粒般的嫩芽，雖然春寒料峭，但萬物仿佛沐浴在春光里了。嬌子走的那天，天氣真好，陽光明媚。大安沒有送，只是對村里人說，她要出去看看，見見世面。但誰都明白嬌子是去打工掙錢了。讓人不理解的是，嬌子都一把年紀了，能打什么工呢?恐怕不好找事吧!

讓村里人意外的是，很快就從大安嘴里得知，嬌子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差事：在醫院做護工，而且是高級病房。和嬌子一般年紀的婦女私下里嘀咕：這也不怪，她平時拾掇得干凈，做事也麻利，當然能找到事。

時間過得很快，柳樹已是枝繁葉茂，再接著，槐花飄香，蟬也跟著聒噪起來。大安在家里數著日子過。讓大安快慰的是，嬌子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寄錢，想想種莊稼真的可憐!

按說大安領到匯款單應該高興才是，可是他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他聽到風言風語，很難聽。雖然他相信嬌子，可人家背后常議論的事，也不是沒有。這讓他整夜都睡不好覺。

他打電話給嬌子，讓她回來。也不明說，只說她在外面，他放心不下，再怎么說，外面哪有家里好。嬌子在心里盤算，離愿望越來越近了，哪能就這樣回去呢。嬌子沒有回家，依舊往家里匯款。

當村里剛下過一場雪的時候，嬌子背著行李，笑著回家了。身上穿著光亮的長羽絨服，腳上穿著黑色的長皮靴子，看上去，年輕了不少，也洋氣了不少。這可讓村里的一幫婦女羨慕眼饞啊。都爭著問價格，而價格也著實嚇了她們一跳。

過完三天年，嬌子不顧大安的反對，依然去了那個城市。當嬌子再次回家的時候，大安壯著膽和她吵了一架。嬌子不急不躁，反倒變得冷靜沉穩了，一再說，要大安相信她，她出去真的只是掙良心錢。嬌子心想，不管我怎么說，你都不相信我，那我干脆不說了。他倆開始冷戰。即便大安相信嬌子，可那閑言碎語，能讓大成心安嗎?

嬌子為了自己心中的愿望，依舊往來于鄉村與城市，依舊不斷地往家里匯款，可她和大安的爭吵也愈演愈烈。任憑嬌子怎么表示自己的清白，大安依舊報以懷疑的目光，大安甚至動手打了嬌子。嬌子再次離開家的時候，是帶著傷痛走的。嬌子萬萬沒有想到：那么老實巴交的安子，竟然動手打她。

樓房終于蓋起來了，的確是大灣村目前最漂亮的。大灣村村民都羨慕得不得了。可是，大安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仍舊和嬌子吵架。

嬌子再次離開家的時候，平靜地對大安說：如今，樓房蓋起來了，我的心愿也了了。我這次走，以后就不再回來了。實話跟你說，我在外面的確有人，不過，我對天發誓，那是在你第一次動手打我之后的事。

大安沉默不語，知道老婆變心了，也沒有發怒。而嬌子呢，雖然愿望實現了，但看上去很憔悴。當大安鼓起勇氣挽留嬌子的時候，嬌子回絕道：你知道嗎?你打我罵我，我可以忍，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