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一個農民
正月十五的時候
在社火中扮演王爺的角色
我看見他穿著夸張的戲裝
有那么一會兒,只是站在場子中間發呆
并且從這個角度
望著那些場邊上遠道而來的人群
那是一種散開的
劈啪作響的目光
顯出一種清亮的孤獨感
這會兒他終于不再是自己
也不是王爺
而是這出生和死亡的土地上
一個模糊的陌生人
散發出一種被稀釋過的酸味
在一些細微之處
很像我們獨處時常有的
那種沒有邊際的荒涼感
緊張地貼在微微滲出汗珠的額頭上
這時候,他努力地抓緊眼下的這一口呼吸
仿佛正在被誰強烈地想念著
粉 條
我被一根咬不斷的粉條卡住
嗓子眼里的喊叫變成白色
它一直上升到笑的巔峰
從里面向外掐我,涂抹我的名字
使我的身體和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好像父親在黑夜里獨自喊叫——
他喊著那些陌生的名字
那些他的親人
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死去的親人
妹 妹
北方的小院
下雨的時候又薄又涼
午后的風一吹就消失無形
妹妹一個人站在院子里
她出神地
小聲說著什么
好像雨滴還在半空中
迷 宮
面對一座迷宮神不會束手無策
本質上這也就是他自己
當我暗中拿出那些深藏已久的東西
在他的面前把自己掰成碎塊
或是自由地去愛
他會因此而生氣或是將我拋棄嗎?
我破壞了某些穿越迷宮的基本規則嗎?
迷宮的墻壁正在緩緩移動
足以使一陣舒緩的風神經錯亂
上中學的男孩從噩夢中驚醒
只有借助手淫才能挨到天明
或者,神也束手無策
是否有一個時刻
他對“自有永有”也產生過一絲煩躁不安?
舌 頭
有一次在等一個陌生人
我不安地在屋里走來走去
用拇指使勁摳食指尖
這時窗口出現了一個人
像一幅肖像畫
他一動不動,真他媽嚇了我一跳
我叫他滾
他卻慢慢吐出舌頭一直伸到了我腳下
舌頭在地上跳著說:你等的人不來了
他喜歡上了一個比你還焦慮的人
那個把食指摳爛的人
嘴唇微微發抖的人
說話時先咽唾沫的人
我氣急敗壞一腳踩到舌頭上
它還在用細小的聲音指責我:
為了騙取陌生人的信任
你一直在學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