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尾鄂爾多斯

公元1227年8月，成吉思汗在征戰西夏途中病逝，成吉思汗三子窩闊臺汗將其靈柩和遺物置于白色氈帳中進行供奉，統稱八白室。

而“八白室”正是鄂爾多斯的漢語直譯，一般被解釋為“眾多的宮殿”。當年，成吉思汗行軍中路過鄂爾多斯地區，曾馬鞭落地，感嘆于這里水草豐美，便說愿死后葬于此地。

鄂爾多斯的資源豐富，但是幾百年之后，當這個城市真正被發掘，在被大量的財富突然眷顧之后，卻立馬就進入了另一番景象。

這座城市的漂亮外表下，眾多林立的高樓失去往昔歡騰的驕傲，只是靜靜地立在那里，等待著某種不可預知力量的拯救。

房地產，這個曾經帶動了鄂爾多斯全民造富的“機器”，此刻面臨“爛尾”。往日塵土飛揚、充滿喧囂的建筑場面早已不見，諸多樓盤只有長長的塔吊孤寂地架在半空中。

鄂爾多斯，靠資源發家的城市正在經歷著轉型之痛。

光鮮的城

“我們是來參觀考察鄂爾多斯城市設計的，尤其是康巴什。”一群來自山西忻州政府部門的人告訴《投資者報》記者。

事實上，鄂爾多斯的旅游資源在內蒙古地區，與錫林郭勒盟等地比較起來相差很多。

不過這幾年來鄂爾多斯的游客倒是在增多，然而吸引游客的并不是草原、沙漠，而是鄂爾多斯這座城本身。

外人看來，這座城極具神奇色彩，最神奇的地區莫過于康巴什新區。

2004年之前，康巴什還是一片荒原，只有兩個小村莊，不到1500人。市政府決定構筑康巴什、東勝城區、伊旗阿鎮“一市三區”百萬人口的城市核心區的方案出臺后，2004年5月份，康巴什新區開始投入轟轟烈烈的建設。

“開工之初，幾百臺挖掘機同時開入施工場地，你能想象出來是什么場面嗎？”一家當地裝潢公司的鄭先生說。

投入50億，歷時5年后，康巴什新區終于完工。

康巴什新區在開工之初就明確目標要建設國家園林城市，因此這座在荒原上崛起的新城，建筑、園林設計都異常大氣、華麗，走在其間，甚至會讓人產生行走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樓宇之間的恍惚感。

蒙古族男女頭飾造型的劇院、古銅色石頭型博物館、蒙古包與馬鞍相結合設計的會展中心、典籍形狀的圖書館等奇特造型建筑幾乎已成康巴什新區的地標性建筑，該區的中心位置則是鄂爾多斯市的黨政大樓，3棟外形一致的12層大樓呈扇形朝南排開，其正對的是寬200米、長2400米的成吉思汗廣場，總面積超過天安門廣場。

事實上，不僅僅是康巴什新區外貌亮麗光鮮，即便是老城區、也是現在的中心城區——東勝區，其整體設計也頗為不俗，經過幾年的拆遷改造，已是高樓成群、街道嶄新寬闊，再配上穿梭其間的像雷克薩斯、謳歌、奔馳、寶馬、豐田霸道等豪車，整個市區顯得極具現代化。

光鮮的外表下，一個問題不容忽視。

硬件上去了，但軟件卻非常滯后。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在鄂爾多斯汽車站不規范的管理；超市面臨產品種類稀缺的尷尬；在商場很難找到讓顧客休息的地方。

富裕的城

但是，鄂爾多斯富豪多。

一對金耳環、一條粗粗的金項鏈、一個寬寬的金戒指、一只手金手鏈、一只手銀手鏈，記者走在鄂爾多斯街頭，發現這樣的配飾幾乎成了很多鄂爾多斯中年以上婦女的標配。這樣的配置，算下來少說也得幾萬元。

粉畫家吳錫安曾在其博客中評價鄂爾多斯“富得像阿聯酋”。

用當地人的話來總結，鄂爾多斯發家靠的是“揚眉吐氣”（羊、煤、土、氣），但從比重來看，最主要的是靠煤炭。

“鄂爾多斯最原始的資金收入是從煤上來的，現在很多鄂爾多斯市本土的房地產企業資金基本都是來自于集團里的煤炭業務收入。”當地一位路橋公司總經理對記者表示。

鄂爾多斯的煤層好，地下少有像山西煤礦的沼氣，故而少有事故發生。由于好挖，在2002年煤炭行情逐漸有起來之勢時，有一批人趁這個市場尚不規范之際做上了煤礦生意。

“當時的做法很夸張，一塊地方有煤，看看是屬于哪個村的，直接和村里搞個簡單協議，給上補償金，就開始圈地開采，對國土資源局等行政部門都不當回事。”一位煤炭物流的公司負責人說。

借助彼時煤市的旺市，第一批人先行富裕起來，鄂爾多斯市的財政收入也是大幅增長，GDP一路騰飛。

根據鄂爾多斯官方網站統計數據顯示，2002年時鄂爾多斯GDP規模為204億元，到2011年則突破3000億元，達到3218億元。

鄂爾多斯的GDP十年時間實現將近15倍的增長，增速一度高達37%，GDP增速多年維持在20%以上，令其他地區望塵莫及。

在這期間，又帶動了另一批人的富裕，那些住在煤區的居民突然暴富。“準格爾旗是個比較典型代表，這個地方煤藏豐富，很多居民家房子下都是優質的煤層，為了讓他們搬遷，除了按房子面積進行百萬元補償外，甚至會再多加上千萬補償款讓他們趕快搬家。這樣一下子就制造出不少千萬富翁來。”上述煤炭物流公司負責人說。

隨著2005年起內蒙古地區開始煤炭業整頓，一批小煤礦主被驅逐出這個市場，這批人開始尋找新的出路，同時其他很多有了資本積累的煤炭企業也想為富余資金尋找新的投資方向，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房地產。

從鄂爾多斯市政的整體改造，到新的房地產開發商的加入，整個鄂爾多斯市掀起了拆遷狂潮，同時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造富運動，從前還住在破敗不堪房子中的一家人，突然就得到了幾套房的補償，另外還有數目高達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可觀補償款。

實際上，這樣的發家模式在全國其他地方也都存在，只是在鄂爾多斯這個城市，該現象更加集中。

富豪的批量誕生，帶來的是這座城市各類物價的上漲。

記者到當地王府井百貨、每天購物等購物中心以及東勝區政府對面的地下購物廣場調查發現，這里的衣服、鞋子價位平均水平都在千元水平，很少能見到千元以下的商品。

“有錢以后，買東西都不再講價錢，而且還有互相攀比的心理。”上述路橋公司總經理表示。

空空的城

鄂爾多斯在開發前原本就是地廣人稀，集中造樓、批量造富后，并未改變這種局面。加上康巴什新區，鄂爾多斯現共有9個區旗，據其官方網站數據顯示，9個區旗共有190余萬人。

而康巴什居民連萬人都不到，康巴什被稱為“鬼城”道理就在此。

康巴什新區雖然小區眾多、別墅成群，但由于入住率不高，這里白日冷清，夜間眾多樓房漆黑一片，故而被稱為“鬼城”。

去年記者在此地調查時，很多人將去掉“鬼城”稱號的希望寄托于未來配套設施的健全，期望在教育、醫療、社區超市等服務設施配套齊全后能引來入住率。

但是從今年情況看來，盡管這些配套設施基本已經完善，但入住率并未明顯提高。

6月30日，記者再次來到康巴什新區。當日上午這里剛舉辦完國際馬拉松賽事，3點前剛結束，記者到達時，看到的人群都是來觀看馬拉松的，但是當幾輛旅游車開走后，成吉思汗廣場又再次陷入靜寂，兩旁寬闊的馬路上只有少量從機場來回的車輛駛過，偶爾看到的一兩個人，都是身著黃色環衛服裝的環衛工人。

記者乘坐環康巴什新區的免費公交車，繞城大半周，車上乘客僅有四五個左右，一路上車里車外都非常安靜，路上看不到行人，經過已經完工小區的人影亦是寥寥。

在人口比較集中的東勝區，去年以來出現了人口大量流失的情況。

“經濟不好，很多人都走了，我的合約再有一個多月到期，到期后我也準備回家，不干了。”一位來自東北的出租車司機說。據這位的哥介紹，當地人都有車，所以出租車主要是拉外地人，今年他明顯感覺客人不好拉了，客流量少了一半。

無獨有偶，在東勝的家具家居廣場，一位來自呼和浩特做沙發生意的女士同樣表示房租到期后，也準備離開。

“我們現在還有一個項目沒做完，完成后我們在鄂爾多斯開的這家子公司要暫時撤掉。”上市做裝潢生意的鄭先生說。

那么，外來人口自去年底至今究竟流失了多少？目前并沒有一個官方的統計數據。但據當地人的普遍說法，東勝現有人口30多萬，往年東勝人口曾經到過近百萬，照此說法，人口流失了70%。

爛尾的城

造成大量人口流失的根源是房地產不景氣，更嚴重的是，房地產問題不解決可能會危害到鄂爾多斯進一步的發展，而房地產危局是當地政府最大的心頭之患。

如沒有有力的措施出臺，鄂爾多斯房地產看起來都將“爛尾”。

據鄂爾多斯當地一家房地產開發商統計今年前4個月情況顯示，今年在建工程中，約有75%處于停工或半停工狀態。今年1月至4月，全市銷售商品房149.8萬平方米，下降20.8%；銷售金額91.4億元，下降5.8%。

從伊旗到康巴什、再到東勝，一路上房地產開發的半拉子工程隨處可見。

去年來鄂爾多斯之際，房地產資金緊張雖已露出端倪，但很多樓盤依然在建，晚上還是能看到一輛輛夜間才得以通行的房地產施工車經過，但今年記者再次前來，除了一個晚上聽到有修路的車轟響外，再沒見到其他大車。

舉例來說，鄂托克街地稅小區后面的銀泰國際施工進度和去年相比，幾無進展。很多樓盤和銀泰國際一樣，有少許人在干活，不過都有氣無力，看上去不像干活，更像是在作秀。

鄂爾多斯上半年曾出臺過21條拯救措施，其中有一條就是力爭新建項目6月底全部復工。但是，按照當下情況看來，這條措施并沒有實現。

記者了解到，前不久鄂爾多斯市政府召開的黨政聯席會議上，繼續發出了要努力保持房地產市場穩定健康發展的聲音，并表示鼓勵支持合理住房消費，通過企業團購職工住房、政府回購保障性住房和行政辦公用房等方式，消化存量商品房。

彷徨的城

現在的鄂爾多斯很迷茫。

迷茫是從突降財富開始的，有錢后不知道該干什么，失去土地后也不知道該如何。

“有錢后購房置地是本能反應，這有歷史文化淵源，從晉商等發展史也可略看出一二，我們的老祖宗有錢后首先想到的也是購房置地。”上述路橋公司總經理說。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鄂爾多斯人不缺房子住，還要拼命買房子，致使前幾年鄂爾多斯樓市火熱。很多鄂爾多斯人在北京、海南等地也有置業。

“在西部地區，投資路徑少，除了投資房地產，剩下的就進了民間借貸市場。”一位當地證券公司營業部總經理表示。

在2010年底之前，民間借貸生意還是一個很不錯的生意，利息基本都能按時照付，有的人甚至僅利息都回了本。但是2011年后，一切變了樣。

據上述路橋公司總經理介紹，去年8月，鄂爾多斯市政府曾召開一個秘密會議，摸底了解當地民間借貸情況，對一些借貸數額大、問題較嚴重的企業和個人列了個“黑名單”。

孰料會后，這份“黑名單”被人以手機短信的方式泄露了出去，導致放貸人在9月群起要債撤資，當地人稱“九月風暴”，此次風暴引發的恐慌讓市政府也感措手不及。

“鄂爾多斯這個地方治安一直很好，以前法院可清閑了，現在可把法院煩死了哇，每天都有民間借貸的案子立案。”東勝區一位律師告訴記者。

現在，鄂爾多斯人都稱自己正在經歷金融危機。

經歷此輪危機，導致很多家庭破碎、親朋好友反目，導致了很多人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從前。

鄂爾多斯人現在彷徨在如何安排生活和未來該如何規劃的問題上。

自被拆遷后，失去了土地的農民一時間手足無措。“天天在小區門口打牌，沒得事情可干哇。”罕臺鎮小區的多位居民說。

除了罕臺鎮幾大群人席地而坐圍著打牌，記者在東勝區同樣能看到這種場景。

“有錢以后，全職太太多了，離婚率上升了。”上述律師說。

對于那些在民間借貸危機中失去了大部分財富的人來說，內心更加苦悶彷徨。

“沒錢了，地也沒了，老人為高利貸的事生了病，以后怎么弄哇。”罕臺鎮一位居民滿臉愁苦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