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1999年4月
“媽,五一節我不回家了。”馮麗在復旦大學附近的電話亭給南京的母親打電話,“我們班同學要去紹興旅游。”
“哎呀,紹興那一帶你不是去過了嗎?我這兩天買了好多東西,就等你回來做好吃的。” 母親很失望,對節日的期待一下子消失殆盡。
“上一次是和遠明去的。這一次有好多同學。馬上畢業了,再過兩個月同學們就各奔前程啦。”馮麗的聲音帶著一絲傷感,四年的大學生活就要結束了。
遠明是馮麗的同班同學,上學第二年兩人就好上了。快畢業的時候卻關系破裂,原因是遠明未能在上海找到工作,要回老家重慶。馮麗卻如愿以償爭取到留校的名額。她這樣告訴遠明:除非是出國,她死也不離開上海。
“同學們都知道你和遠明斷啦?”母親關切地問道。
“當然都知道了。有兩個暗戀我的同學趕快來表白了。”盡管電話亭周圍沒有人,馮麗還是壓低聲音說了后半句。
“都誰呀?”
“一個是北京來的高干子弟。他爸托關系把他安排到了中科院。他聽說我這邊吹了,立刻蹬了他的女朋友。那個女孩子是第二醫科大學的,和他談了一年多。”
“這種人可惡。”
“知道,媽。我最恨這種花花公子。我也不想去北京。”
“另外一個呢?”
“那個家伙更有意思。”馮麗忽然發現電話亭外面站另外一個女孩也要打電話,就喊了一句:“對不起,我還得一會兒。”
她回過頭來繼續說:“他平常不大講話,從來沒見過他和那個女生來往。我平常都沒有正眼看過他。誰知他卻一直暗中盯著我,搞了一個影集,上面全是我的照片。有些是從集體合影上剪下來的,有些是他偷拍的。每個照片旁邊還寫著敬慕、曖昧的話語。最后一頁寫著他的表白,說什么我是他的天使,是他學習的動力。他考上了上海生化研究所的碩士研究生,都是由于我這個動力。還說他會讓我一生幸福等等好多肉麻的話,我簡直不敢相信出自這樣一位平常不聲不響的人。”
“你怎么給他說的?”
“一口回絕了。他雖然考上研究生,以后能留在上海,但他家是河南一個小地方的,家里很窮。誰跟著他一步一步去奮斗!”馮麗忽然嘆了口氣,“不過這個人心思很重,準備打持久戰。
他早料到我不會立即答應,所以已經做好長期追我的準備。居然還發誓,說他這輩子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我估計他會繼續糾纏下去。”
“你態度要硬點。既然沒有感覺,就不要讓他抱有任何幻想。”母親最擔心的就是女兒找一個條件不好的男朋友,尤其那些小地方來的窮孩子。她對那個遠明就一直不太滿意,盡管遠明家里條件還算不錯,父親是位局級干部。那些鄉下出來的孩子更不能談了。雖然愛情不能以金錢和家庭的富裕程度作標準,但是物質是感情的基礎。那些家境貧寒的孩子們學得再好,畢業后連個窩都沒有,談什么幸福。再說,憑女兒的形象和氣質,什么樣的男人找不著,犯不著只考慮班上的那幾個同學。
“麗麗呀,我還是傾向你王阿姨介紹的那個美國華僑。他爸在紐約經商,搞中美貿易,肯定是越來越火的生意。”馮麗能聽出來,母親的聲音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殷切期望。“那樣的話,正好也能擺脫你那個同學的糾纏。”
洛杉磯,2011年6月
(一)
“喂,聽說你們新賽中心死了個博士后,怎么回事呀?”
“我也是剛剛聽說的。好像是自殺。”
“是個什么樣的人?美國學生還是外國來的?”
“中國來的女生,三十多歲。”
很多在新賽醫學中心工作的人這兩天都有被朋友打電話詢問這宗自殺案。壞消息總是傳得快,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今天已經傳遍了整個洛杉磯西區。那一帶的華人社區更是像炸了鍋似的,成了茶余飯后的主要話題。
人們很快了解到,自殺者叫李蔓,英文名字叫蔓蒂,三年前從UCLA獲得生物專業的博士學位,隨即到了新賽作博士后,跟隨豪瑟教授從事細胞免疫學研究。
大家震驚的同時都覺得遺憾、惋惜和不可思議,為什么這么一位正當年華、前程似錦的高學歷人士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LAPD(洛杉磯警察局)正在調查李蔓的案子。領頭的是西區分局的雷蒙德·格林菲爾德警司和助手戴尼斯·沃壬恩。這兩位警探接到報案后迅速趕到現場。報案者是李蔓的丈夫許望星博士。
許望星說他禮拜一去三藩市開會,禮拜三下午返回。走的時候沒有發現妻子有什么異常。回來卻發現她躺在主臥房的浴室里,身體已經僵硬,從左手前臂流出的大灘血已經凝固。一個尖銳的手術刀片掉在浴池旁邊。他立即打了911電話報警。
“很明顯是自殺。”勘探完現場后,雷蒙德是這樣總結的,“死者用一個手術刀片割破了左前臂的動脈,流血過多死亡的。”
“我們要不要調查死者為什么自殺。是遇到了什么挫折,還是與家人關系不和。”戴尼斯跟著雷蒙德走向房子的門口。
“沒看見剛才法醫拿走的那幾個藥瓶嗎?其中一個是帕羅西汀,一種抗抑郁的口服藥。這個女士患有抑郁癥,她在用藥治療。”
戴尼斯看見了幾個藥瓶,但他并不知道那些藥是干什么用的。他不由佩服雷蒙德淵博的知識和認真仔細的偵察作風。
“既然她在服用治療抑郁的藥物,為什么會抑郁自殺?” 戴尼斯小心翼翼地問。
“你以為藥品都那么管用?治療都那么有效?哼!”雷蒙德冷笑了一聲。戴尼斯不知道他是笑那些沒起作用的藥品,還是笑自己幼稚的想法。
“我們回去就可以寫結案報告了?”他問雷蒙德。
“要等法醫的尸檢報告,看看死者有沒有藥物過量或者中毒。他們已經把這個家里所有的藥品帶走了。”雷蒙德低頭思索了片刻,“要調查一下醫生還有家屬的責任問題。對于有自殺企圖的抑郁癥病人,應該受到強化治療和密切觀察,身邊應該有人陪同。如果醫生知道了情況,沒有采取措施,也沒有給家屬交待清楚,醫生必須承擔責任。如果家屬清楚卻把病人一個人放在家里面,那我們應該追究家屬的責任。”
他回過頭對戴尼斯吩咐道:“這個案子的調查就交給你了,有什么問題隨時和我聯系。”
“OK!”戴尼斯雖然覺得調查一個明明白白的自殺案子缺乏挑戰,甚至有點無聊,但不得不服從命令。他從洛杉磯警校畢業后在西區分局的刑偵科做了整整五年警員,去年才升職為警探,成為雷蒙德的一名助手。
(二)
戴尼斯首先從李蔓的丈夫許望星那里開始調查。
“許博士,昨天我們談過,非常感謝你的配合。實在不想在你失去親人的時候打擾,但我們還有幾個問題。”
“沒有關系,警官。你盡管問吧。”許望星顯得很淡定。
“你太太出事的那天你不在家,去出差了。是有人與你同行,還是你自己去的?”
“有一位同事和我一起去的。”許望星是南加州大學的生物學博士,目前在托倫斯(位于洛杉磯西南)的一家藥業公司從事藥品研發工作。這次出差是和同事珍妮一起去參加一個生物學年會。
“你出差期間有沒有與太太聯系?”
“我每天都給她打電話。”
“最后一次是什么時間?”
“好像是周二晚上八點。” 許望星的眼睛向右上翻動了一下,許多人在回憶時都有這個習慣。
據法醫推斷,李蔓的死亡時間是半夜到周三凌晨四點之間。電話記錄也證實,許望星用手機給家里打過電話。也就是說,李蔓是在與許望星通完電話后4~8小時自殺的。
“能問一下你打電話的內容,有沒有告訴她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們有沒有爭吵?”
“絕對沒有。我是想提醒她吃藥。她有抑郁癥,正在治療,必須按時用藥。”
“她患抑郁癥多長時間了?”
“斷斷續續兩年了。”許望星說,第一次是兩年前生孩子后不久。當時孩子還沒有滿月,就發現李蔓神情不大對勁。她經常懷里抱著孩子,眼睛卻盯著窗外癡癡發呆。李蔓平常很能干家務,但那一段時間,她似乎完全變了。動作變得很遲緩,自己換個衣服也得半天。更讓許望星吃驚的是,不論孩子是在哭鬧還是嬉笑,李蔓臉上的表情都是無動于衷。好像眼前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電視里面的。
大夫告訴他,不少婦女生孩子后,都會有這種精神抑郁現象。醫學上叫做產后抑郁癥,俗稱“嬰兒愁”。李蔓的情緒低落、郁郁寡歡、動作遲緩和麻木不仁是典型的癥狀。產婦抑郁一般出現在產后三個月內,發病的原因主要是產婦身體內荷爾蒙水平的急劇變化,加之精神緊張和睡眠不足。一位婦女初為人母,本來都是喜出望外的,但有些人經不起嬰兒沒黑沒明的鬧騰,沒幾天就弄得身體疲憊、精神頹廢,對撫養孩子失去了信心。
“看的是哪里的大夫?”戴尼斯問道。
“UCLA醫學中心的費爾德邁大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