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5月15日,法國新任總統奧朗德宣誓就職10小時后,飛往德國,與默克爾總理會談。這一空前舉動,備受世人關注。這不僅表明法德關系的重要程度,還意味著法德軸心之于歐盟的意義——尤其在“歐債危機”和希臘退出歐元區威脅在即時刻,奧朗德德國之行的象征意義,更顯突出。不止如此,奧朗德訪德,還有現實的使命在身。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彌補競選期間與德國政府在振興歐洲經濟措施上的嚴重分歧。
2012年3月,除英國和捷克之外的所有歐盟成員國,簽署了《經濟貨幣聯盟下的穩定、協調和治理條約》,簡稱《歐洲財政協定》。如獲各簽署國批準,該協定將于2013年1月1日正式生效。協定強調,“保持歐元區長期穩定需要有一個共同的財政政策。”該協定針對歐盟成員國公共開支進行了嚴格的限制,規定各成員國政府預算應當平衡或有結余,年度結構性赤字不得超過名義GDP的0.5%,但如果該國政府的債務水平顯著低于60%且公共財政長期可持續風險低,則結構性赤字最多可達到1%。很明顯,這是一個靠財政緊縮,使歐洲走出債務危機的舉措。
競選中的奧朗德,對協定持有異議,并多次呼吁就協定展開重新談判,主張將刺激經濟增長條款納入談判議程。此政策思路意味著增加公共開支。這與協定規定的緊縮政策背道而馳。
法國大選塵埃落定一刻,默克爾便致信奧朗德,明確表示,法德應做出必要決斷,以回應歐元區國家對兩國步調一致的期待。她說:“拯救歐盟和歐元區的必要決斷掌握在我們的手中,讓我們為社會的未來做好準備,并以可持續的方式保護、促進經濟發展。”隨即默克爾邀請奧朗德訪德,“我確信彼此的合作將持續加深兩國人民傳統密切的友誼。我期待與您一同肩負歐洲的責任,為兩國和歐洲福祉而努力。”但默克爾同時表示,沒有就協定展開重新談判的計劃。她明確回絕了奧朗德的期望。就在默克爾致信奧朗德的前一天,德國政府發言人塞伯特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沒有可能重啟財政協定談判。
第一挑戰:法德關系
很明顯,奧朗德上任后的第一個挑戰,就是歐盟基石的法德關系。他的前任薩科齊執政期間,法德關系水準達到空前高度,坊間甚至用“默科齊”戲言兩國領導人關系的親密程度。這一關系來之不易。且不說兩國世仇對兩國關系造成的長期負面影響,就說二戰結束后,法國利用戰勝國優勢,采取種種措施,限制德國再一次崛起,包括歐洲煤鋼聯盟的設計,初衷都源于法國對德國的擔心。由于二戰后德國基本國策定位在美德關系修好,尤其科爾政府,步步緊跟美國,在國際上與美國保持高度一致,使秉持獨立外交政策,其題中之意便是與美國叫板的法國,更是處處提防著德國,法德關系不可能走得更近。
法德關系的轉機,始自兩德統一。在經歷10年痛苦、10年生息后,德國再次恢復元氣,經濟增長一路攀升,憲政道路愈走愈順。二戰后力圖主導歐洲事務的法國,在客觀形勢下,雄心難展,它必須認真而誠懇地面對統一后恢復元氣的德國。兩國同時認識到,歐盟這輛戰車,缺少對方,跛腳鴨都不如,更沒可能走得更遠。然而,愈走愈近的兩國關系,碰上德國左翼(施羅德)和法國右翼(希拉克)同一時期執政,更像理性伙伴,而非親密戰友。2007年,右翼薩科齊贏得大選,不僅對美外交,更像是法國版的科爾,與德國右翼總理默克爾,在幾乎所有重大問題上一拍即合,建立了親密無間的合作關系。法德關系隨即升溫。
薩科齊之倒霉,正如2008年美國大選中的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他第一個挑戰來自美國人對小布什執政的失望,薩科齊執政5年,先是經歷了金融風暴沖擊,之后面臨歐洲國家主權債務危機,除上帝外,沒誰幫得了他和他的執政黨。所謂薩科齊政績乏善可陳,皆皮毛之議。法國經濟恢復乏力,在最后一刻幫了奧朗德,如同金融危機客觀上幫了奧巴馬贏得大選。
歐美國家,左右翼執政,內政外交,有著非常不同的思路,不僅影響不同派別執政的兩國邦交,甚至影響領導人之間的好惡,奧巴馬入主白宮后,薩科齊與其關系疏遠,是為典型例子。即使俄羅斯的普京和小梅,由于倆人立場鮮明區別,與小布什和奧巴馬的關系,亦涇渭分明。法國新任總統奧朗德屬傳統左翼,默克爾則是經典右翼,除非前者仿當年的英國首相布萊爾形左實右,否則,默、奧兩人,幾乎天然對不上眼。
法德關系,今非昔比。行政和外交都缺乏經驗的奧朗德,遇上內外政壇百般歷練爐火純青的默克爾,即使前者競選時言之鑿鑿要求修正《財政協定》,手里有多少可出的牌呢?筆者認為,有著宏闊大局觀的默克爾,一定會給奧朗德臺階下,但條件一定是,協定的大框架不容改動。
果然,奧默會之前,多位德國高官釋放口風,表示促進經濟增長是解決主權債務危機的第二支柱,而奧朗德也一改前調,不僅強調法德合作對歐盟克服當前危機的重要性,也認可平衡預算是重獲市場信任的必要舉措。雙方各讓一步。會談結束后,奧朗德說:“這次會議不是要回答先前所遇到的問題,而主要是讓我們更好地了解彼此,建立關系和一種工作方式,以共同找到危機的解決辦法。”默克爾對奧朗德的不同觀點,報以微笑。當有記者問她,對奧朗德的看法是否感到擔憂時,她說,恐懼使人喪失政治智慧。此次會談,有成果,但仍有分歧。奧朗德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很難燒得干凈利落。
第二挑戰:議會選舉
對奧朗德執政的第二輪挑戰,將來自今年6月舉行的議會選舉。薩科齊大選敗落,并不等于右翼式微,左翼控盤。非常脆弱的法國內政,以及自1986年開啟的法國雙頭政治“左右共治”傳統,決不排除法國選民將選票投給右翼,使得奧朗德面臨從議會席位占多數黨派中挑選總理組閣的局面。這一法國人創造的執政技藝,不僅平衡左或右翼全盤執政可能形成政策一面倒造成的極端,也使得左翼總統對右翼總理時,更可能向右調整姿勢,以免引發政治危機,反之亦然。有研究者評論說,1986年以來25年的法國政治,本質上都是“左右共治”。6月以后的奧朗德,執政思路很可能向右調整。
然而,不論奧朗德堅持左翼立場執政,還是向右調整政策,并不意味著他面臨的第一個挑戰自然消失,毋寧說,它將伴隨奧朗德執政始終。在此意義上,對奧朗德的挑戰,同時也構成了對默克爾的挑戰,無疑也是歐盟未來的重大挑戰。法德好,歐盟好,否則,歐盟前景堪憂。我們很難想象,兩國領導人賭得起這盤棋局。說穿了,法德輸不起,歐盟輸不起。因而,客觀情勢,使得法國新總統和德國總理在關鍵問題上,只能采取妥協路線,只是法國回旋余地稍小一點而已。
第三挑戰:美國大選
奧朗德面臨的第三個挑戰,是今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如果奧巴馬連任,對奧朗德則是利好——奧朗德競選中提倡的經濟政策,與奧巴馬政府實際采取的政策異曲同工。此外,奧朗德對奧巴馬的外交政策,也是贊賞有加,畢竟,兩奧在執政思路上,同屬一個光譜。但誰能排除羅姆尼率領共和黨,重新奪回白宮的可能?羅姆尼,這位典型的共和黨保守派上臺執政,對奧朗德構成的外部挑戰,一點都不比默克爾少,甚至更多。在羅姆尼為競選準備的自傳中,對奧巴馬以及民主黨四年來的內外政策,尤其外交政策,予以極其嚴厲的批評,而這一批評,只要把前置詞稍加修改,簡直就是沖著奧朗德和他領導的社會黨去的。未來四年,法美關系何以相處?
法美關系,直接影響到法德關系。可能產生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一是,這一外部挑戰,很可能被默克爾領導的德國視作對歐盟的挑戰,如此,將促成奧默更加緊密團結,共赴歐盟困難。一是,加深法德矛盾,使歐盟面臨自成立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問題是,歐盟危機,對美國而言,是機會還是災難?兩廂輸得起被一些評論人士比喻為互挖墻腳的游戲么?
分析至此,筆者該引出另一對奧朗德,同時也是對整個世界(包括西方世界)構成挑戰的因素,即中國經濟成長的現實,以及未來的成長空間。比起中國因素,奧默分歧、法美矛盾、美歐博弈,實在算不得什么。中國經濟成長,是歐美不得不認真面對,但又未必想得清楚的嚴峻因素。這又可能導致兩種結果:要么法德為軸心的歐盟聯手美國,共同應對中國挑戰;要么,中國在迎接歐美挑戰的同時,修正自己。大體可以猜測,后者的可能性稍稍大于前者。如此,未來世界的光明面向,亦可有大體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