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本文主要探討巴黎市針對城市涂鴉的法規及市政管理舉措。通過對法國國家相關法規、巴黎地方市政管理規定、政府與專業涂鴉清除公司的合作和授權、政府組織的以城市藝術代替違法涂鴉的項目、區政府獨立的涂鴉文化的組織方式的探討,研究城市景觀價值和個人藝術自由表達的矛盾如何通過市政管理而得以兼顧,總結出巴黎的城市涂鴉的管理體系中值得我們思考和加以借鑒的若干方面。
關鍵詞:涂鴉;城市景觀;藝術表達;市政管理
中圖分類號:TU-8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2)04—0057-06
涂鴉自20世紀60年代之后,作為“墻上藝術運動”(Muraliste)最直接的載體自美國蔓延至世界。作為底層社會民眾對主流意識形態反抗情緒的渲泄手段,涂鴉從誕生起就具有一定的暴力美學和政治嘲諷的性質。今天,涂鴉成為一種后現代文化現象充斥在世界諸多城市的角角落落,各個國家和地區對其采取的公共政策各不相同。在中國,雖然還沒有明確的針對涂鴉的市政管理政策,但是涂鴉現象卻隨著城市現代性的加劇而蔓延,在清理和保護兩種社會輿論博弈下的政府行為應該導向何方?本文以巴黎這個包容了多元文化的藝術之都對于涂鴉的相關政策展開研究,探究其經過40年涂鴉管理而形成的管理模式,并試圖總結其經驗和值得借鑒之處。
法國1968年五月風暴之后涂鴉迅速席卷巴黎,涂鴉客和警察的追躲夜夜上演,一批批涂鴉作品因“朝生暮死”的特質而被稱為“蜉蝣”(Ephémère)。雖然在巴黎眾多的城市涂鴉中不乏富有想象力的藝術作品,也誕生了無數從街頭走向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涂鴉藝術家,但是對于城市而言這一自由不羈的藝術表達,其內容往往涉及暴力、色情、無政府主義,其地點遍布城市各處,侵蝕原本整潔的建筑墻面威脅到城市的建筑遺產保護。巴黎市政府針對這一社會現象進行了合理的疏導,給藝術表達以空間,給城市景觀以保護。其管理措施包括:明確國家法規、制定地方管理規定、專業涂鴉清除公司的市政維護、設置官方的城市藝術圖像而代替涂鴉等。除此之外巴黎各個區政府對涂鴉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巴黎東部的部分區政府對涂鴉文化加以保護和推動,使巴黎呈現出多層次的景觀面貌。
一、國家法律的約束
首先從國家法規層面對于涂鴉有嚴格的約束。法國法律規定對于未經允許而在公共或私人建筑物或構筑物上繪制涂鴉的行為屬于破壞公物、破壞私人財產的違法行為,可處以罰金或拘役,這涉及到以下兩個法律規定:
“N°80—532 Art.257,1980-07—15。任何故意損壞、破壞公共建筑、雕塑、供人使用或作為裝飾的公共設施的行為,都將處以1個月至2年的拘禁,同時處以500法郎到30000法郎的罰款。
N°81—82 Art.434,1981-02-02。任何故意損壞、破壞他人動產、不動產的人,除造成輕微損害的,都將處以3個月到2年的拘禁,并處罰金2500法郎到50000法郎,或二者取其一。”
此外,還有一個公共管理政令,專門針對在公有和私有建筑上進行亂涂亂畫的行為,對此加以制止并給予輕微處罰:
“公共管理政令(Règlement d’Administra—tion Publique)Art.R.38—2.3.在沒有行政授權的條件下,無論采用任何方式,在國有、公有建筑或設施上題詞、刻字、繪制標記、繪畫的行為;在沒有得到私人房產所有者授權而進行的題詞、刻字、繪制標記、繪畫的行為,都將處以600—1200法郎的罰金或者加之5天或更長的拘禁。”
以上法規和公共管理政令都是針對未經允許的涂鴉行為的懲治性規定,就審判慣例而言,如果涂鴉客的目的在于蓄意破壞公共設施,并且涂鴉是永久性的,不通過拆除其建筑結構部分就無法清除的,屬于觸犯國家法令的行為,否則如果涂鴉客并不是以蓄意破壞財產為目的的,其繪制的涂鴉可以通過常規辦法清除的就屬于觸犯公共管理政令的行為,其處罰也相對輕微。這些法令的執行客觀上促使涂鴉客在進行創作前事先征得產權人的同意,以避免判罰并能長久地保存作品。如巴黎著名涂鴉藝術家“怪癖小姐”(Miss Tic)在1999年曾因非法涂鴉受到建筑產權人指控被判罰2.2萬法郎,此后Miss Tic只能在獲得建筑所有者許可的情況下進行創作。
二、巴黎地方市政的管理
在國家法律的規定之下,巴黎市政部門對于涂鴉的管理有一套地方性指導原則,相比國家法規其更具針對性和靈活性。對不符合規定的涂鴉由市政府下屬的環衛局(Direction de laPropreté)負責進行管理懲處和清除工作。巴黎地方涂鴉管理的指導原則可概括為:
“對于設置在公共建筑上的涂鴉:
-當涂鴉內容涉及暴力、淫穢、種族主義的,將被環衛局強制清除。
-如果涂鴉在公共建筑上(市政建筑、博物館、學校等),將被環衛局強制清除。但如果當大學、或公共建筑使用者允許和接受其涂鴉,并同意定期進行管理維護,在這種情況下可以保留,但如果其涂鴉內容包含暴力、淫穢、種族主義也將被強制清除。
對于設置在私有建筑上的涂鴉:
-在建筑產權人的舉報下,環衛局將對涂鴉進行強行清除。如果舉報者為第三方(居民、路人)因無法忍受該處涂鴉,在這種情況下,服務部門將在得到建筑產權人允許的情況下負責進行清除。
-在私人建筑上,包含暴力、淫穢、種族主義內容的涂鴉將被官方清除。
不屬于政府強制清除范圍的涂鴉:
-當涂鴉設置在施工隔離欄等臨時性構筑物上的時候不屬于被官方清除的范圍。
-在巴黎廣泛存在于臨時墻面的“藝術性”涂鴉不會受到政府環境治理行動的沖擊。但該地塊的產權人在需要的時候有權利覆蓋或去除該處涂鴉。
-如果涂鴉繪制在私有建筑的墻面上,產權人不經舉報,涂鴉也不會被清除。”
根據上述指導原則,涂鴉雖然在國家法律上是被禁止的,但是巴黎市仍然賦予這一藝術形式以一定的表達空間,在臨時性建筑和產權人同意的建筑上允許其存在,這對于涂鴉客藝術表達的權利和私有建筑產權人的愛憎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于是今天位于巴黎市郊的一些臨時性墻面或工地圍墻成為了涂鴉客合法的聚集場地,因為法國工地的施工周期相對漫長,這些墻面也成為后現代藝術的公共畫廊,涂鴉作品每日更新,層層覆蓋,成為真正的“城市蜉蝣”。其中最著名是位于18區Ordener大街北側數百米長的涂鴉墻,目前已經成為世界涂鴉愛好者慕名而來的著名景點(圖1)。在城市中心的一些老建筑上,如果涂鴉客能夠獲得建筑產權人的授權也可進行涂鴉噴繪,如巴黎馬萊區著名餐廳Chez Marianne建筑墻面由“莫斯科及合伙人團隊”(Mosko et Associés)創作的涂鴉作品(圖2),已經成為該餐廳的尋路地標。
雖然對于藝術表達給予足夠的尊重,但是從政府管理層面而言對違規涂鴉的控制和清除工作仍然嚴峻,正如巴黎市政府城市規劃署專員阿爾貝蒂(Laurent Alberti)先生與筆者于2010年11月26日在巴黎規劃局的訪談中提及涂鴉問題時說:“從政府的角度來說的話,是毫不猶豫的抵制。雖然會有很多人欣賞涂鴉,雖然涂鴉客中也不乏有很多知名的藝術家,他們給巴黎帶來了多種層面的藝術。但是官方的態度是它破壞了城市景觀。”
三、涂鴉清除公司的執行
對于噴繪在非法地點和包含非法內容的涂鴉,巴黎市政府下轄的環衛局負責對其進行問責和官方的強制清除,以保護城市景觀和保證社會環境的良性發展。對涂鴉的強制清除工作以法國特有的“特許經營”的管理模式由政府委托給專門的涂鴉清除公司進行。自2005年11月1日起,政府授權涂鴉的官方清除工作由兩個公司共同負責:城市工程公司(Société Urbaine de Travaux)負責巴黎右岸涂鴉的清除工作,科西剛公司(Société Korrig—an)負責巴黎左岸涂鴉的清除工作。2011年政府對此做出調整,授權全市的涂鴉清除工作由HTP反涂鴉公司(HTP-Anti-Graffiti)負責。
對違規涂鴉的監控通過環衛局、巴黎市警署和HTP反涂鴉公司共同負責,巴黎市民可通過撥打免費綠線電話0800004626進行舉報登記,在征得建筑產權人同意后由HTP反涂鴉公司在登記后的10個工作日之內對其進行清除,清除的范圍包括:“所有公眾可見的非法噴涂,距離地面最高4米的張貼涂鴉,位于公共道路、圍墻、街道設施、臺階、人行道、橋梁、隧道、商店防盜卷簾等處的涂鴉(私人道路內的除外)。”。涂鴉的清除服務對于市民是免費的,根據巴黎市政府1999年10月15日的決議規定在政府缺少維護資金的情況下,建筑產權人應該自籌資金去除涂鴉,以滿足巴黎市政公共衛生條例99.2項規定的“業主有責任保持建筑立面整潔”的要求。目前這項費用來自政府劃撥的專項清理基金,今后這筆款項有望從政府戶外廣告的收益中劃撥。
負責涂鴉清除的公司因其獨特的施工技術、施工經驗和清除工具而具有一定的專業優勢。施工人員借助檢測涂鴉繪制時間的工具,針對不同材質的墻面采用不同的清洗產品和去除方法如高壓蒸汽噴除(圖3)、化學方法溶解、涂料覆蓋等。對于一些有孔的石材和脆弱材質的墻面,涂鴉的色彩經常會腐蝕滲透至石材內部,施工人員還會在此類石材外預先涂刷環氧樹脂保護層,以保護建筑和方便后續涂鴉的再次清除。
對于HTP公司的涂鴉清除工作完成度由環衛局負責對其進行監督,確保其在得到舉報后的10天期限內完成清除工作,檢查其是否按照預先協議的規定完成涂鴉清除的總量。按照協議,HTP公司需要確保巴黎涂鴉的數量為右岸少于7500m2,左岸少于2500m2。據統計,巴黎在1975、1976年政府清除的涂鴉面積分別為19934m2和19257m2,在1983、1984年清除面積為31312m2和35024m2,而目前巴黎每年有多于19萬m2的涂鴉被官方強制清除,可見違規涂鴉的迅猛增長之勢和涂鴉清除工作的必要性。
四、以“官方涂鴉”代替野蠻涂鴉
自2010年起一種新的涂鴉管理方式悄然出現,即在政府的組織下,把被野蠻涂鴉反復侵擾的墻面授權給著名的藝術家(或涂鴉藝術家)進行藝術圖案的創作和繪制,或可稱為“官方涂鴉”,這些作品因得到官方的授權而告別了“城市蜉蝣”的宿命,成為城市中永久的藝術景觀,曾經涂鴉屢禁不止的死角墻面在得到藝術家的裝飾后面貌一新甚至成為城市的景觀地標。
比如,位于巴黎拉丁區酒吧集聚之地的圣安德烈藝術廣場(Place Saint-André-des—Arts)一側的建筑山墻長期被涂鴉覆蓋,區長讓·皮埃爾·勒考克(Jean-Pierre Lecoq)先生提議通過裝飾加以治理,于是區政府邀請了藝術家卡特琳娜·費弗(Catherine Fell)為此進行設計,繪制了名為“拉丁之樹”(Arbres latins)的藝術圖像作品,于2010年7月完工(圖4),畫面逼真的樹影與廣場環境極其和諧,廣受贊譽。再如,為了治理蓬皮杜藝術中心一側斯特拉文斯基廣場(Place Igor Stra—vinski)建筑山墻上肆虐的涂鴉,政府邀請了涂鴉藝術家杰夫·艾荷索羅(Jef Aérosol)創作了一面名為“噓!!!”(Chuuuttt!!!)高22m寬15m的巨幅模板噴繪涂鴉作品(圖5)。2011年6月18日區政府為其舉辦了落成儀式,成為蓬皮杜藝術中心周邊又一公共藝術作品。
五、區域涂鴉文化自主性
雖然巴黎市政府對于涂鴉有著明確的管理政策,但是鑒于巴黎各區政府與巴黎市政府不存在附屬關系,加之部分行政區又推行著與巴黎主流文化相背離的文化政策,因此部分行政區體現出了一種涂鴉文化的自主性,區政府倡導涂鴉文化、保護涂鴉作品,甚至舉辦相關展覽等活動,從而形成巴黎多層次的景觀特質和多元文化并置的城市包容度。
如以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等北非移民為主的巴黎20區,在其獨特的移民文化熏陶下衍生出無數地下爵士樂手、小說家如達尼埃·伯納克(Daniel Pennac)、著名涂鴉客尼姆(Nemo)等藝術家,20區也成為涂鴉客最常光顧的區域。出于對這種嘻哈文化(Hip-hop)或波普藝術(PopArt)的保護,20區政府倡導一種“東巴黎”的反主流文化,把涂鴉視為區域景觀的重要組成要素。2008年5月,區政府辟出約30米長的政府院墻(圖6),以及兩條主要街道Ménilmontant大街和Pyrénées大街,邀請了3個巴黎最著名的涂鴉團體杰羅姆·梅斯納什(Jéróme Mesnager)、莫斯科及合伙人團隊(Mosko et Associés)和尼姆(Nemo)對其進行涂鴉的裝飾。2009年5月15日到8月29日,20區政府又組織了一次題名為“藝術城市”(Art Urbain)的涂鴉作品展,展覽包括區政府展廳內的涂鴉作品,并配有20區涂鴉觀賞路線圖引導人們觀賞區政府周邊18處22幅室外涂鴉作品(圖7)。展覽期間區政府還為兒童開設了涂鴉作品欣賞的課程,對孩子進行藝術啟蒙教育。筆者在對Pyrénées大街涂鴉的調研過程中也發現,很多店鋪通過向區政府申請可以獲得涂鴉藝術家為其門面繪制的涂鴉裝飾,且路人對這些涂鴉客的名字也耳熟能詳,可見涂鴉文化在該區域可謂深入人們的生活。
除20區外,18區政府也針對本區的涂鴉藝術組織了官方的展覽。2008年2月6日-16日在18區政府展廳舉辦了題名為“Ordener自由之墻——獻禮無名的城市蜉蝣藝術家”的展覽。此次展覽主要展出了攝影師菲利普·索貝納(Phil—ippe Sopena)自2004年以來對Ordener大街涂鴉的攝影作品,記錄了這個日日更新的涂鴉墻四年以來的變遷。在展覽的前言中寫道:“為了獻禮涂鴉藝術和那些用自由表達而活躍了城市空間的涂鴉客。”由此可見18區政府對于涂鴉藝術的包容。
六、結語
在巴黎的涂鴉管理體系中,有以下幾個方面值得我們思考和借鑒:
1.層次化的法規體系
從國家級的法律條例、公共管理政令的宏觀約束,到巴黎市的地方管理原則對于涂鴉在具體內容和設置地點的限定,構成了一個從中央到地方、由總體到細節的法規體系,為涂鴉的處理措施從判罰、問責、官方強制清除到保留提供了一個明確的參照系,清晰界定了何種涂鴉行為屬于違法行為從而對涂鴉創作活動加以秩序性引導。
2.景觀保護與藝術表達的雙重尊重
雖然涂鴉的肆意蔓延威脅到城市景觀的面貌,但是在保護城市公共建筑和核心街區景觀不受侵擾的前提下,城市仍然為涂鴉留有自由表達的空間。政府甚至通過設置部分“官方涂鴉”來整治雜亂的非法涂鴉,把有序的涂鴉作為一種藝術行為引入到景觀保護的概念之中。
3.特許經營的企業執行政府把對非法涂鴉的官方清除工作委托給專業公司負責,通過預先簽署合同控制其工作效率和工作量,把專業公司的技術、經驗和政府的管理相結合,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政府和企業各自的特長,從而確保了巴黎市的核心城市景觀未因涂鴉的蔓延而改變風貌。
4.區域文化的自主性
在如20區、18區這樣與巴黎主流文化相背離的區域能夠保有自己獨特的文化特質,通過區政府組織的涂鴉創作、涂鴉展覽、藝術教育課程等形成一種區域內特有的藝術氛圍。在多元文化并置的今天,這種區域文化自主性的做法有利于文化的延續,塑造城市的多層次、多樣化景觀面貌。
5.受眾多元認知的滿足
作為涂鴉圖像傳播的受眾,民眾可以根據自己的認知和喜好影響涂鴉的存在方式:可以通過投訴令其被清除;可以通過預訂,在私人產權建筑上設置;可以在涂鴉藝術畫廊中進行購買(如巴黎專門出售著名涂鴉藝術家作品及書籍的畫廊Le Cabine d’Ama—teur);甚至可以參加涂鴉藝術展,依照路線圖進行一次涂鴉藝術的城市漫步。
在我國,涂鴉目前在上海、北京、廣州等大城市逐漸增多,但作為一個新興社會現象,涂鴉在我國尚無完善的管理體系和管理經驗。在上海,涂鴉最集中的莫干山路600米的涂鴉墻因面臨地產開發而即將被拆除令很多市民扼腕嘆息,虹口區甜愛路因市民涂鴉引發關于開辟涂鴉墻與城市歷史風貌保護之間的討論。筆者認為這些社會現象出現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我國目前缺乏明確的針對涂鴉的管理法規和組織體系,希望通過對巴黎市涂鴉管理體系的介紹引入為我可用之處,然而對于涂鴉管理的爭論從來沒有結果,包括法國在內的各個國家都在這場價值觀的博弈中不斷地學習、借鑒、嘗試和改進。
(責任編輯:陳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