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他用不那么正點的英語談他的音樂享樂主義,不時分享著他熱愛生活的畫面,傳遞著天才亦凡人的信息。在中國,他是偶像和明星,是商家覬覦的對象,是背后東家必須要走好的棋子。郎朗提供了一個答案,用于回答一個古典音樂鋼琴家到底可以紅成什么樣,可以賺到多少錢,可以獲得多大的影響力,正所謂一個現世神話,吸引和帶動著一茬兒人的想象力和行動力,孜孜以求,不知疲倦。
是鋼琴家,但不只是鋼琴家
中國鋼琴家郎朗最近一個月被五花八門的新聞簇擁著:先是上個月傳出與國內某女藝人戀愛的緋聞,之后又在倫敦挑戰貝多芬全套鋼琴協奏曲時遭遇惡評,《衛報》、《每日電訊報》分別給他的表現打了最低的分數。可是轉過身來進入4月份,同樣來自英國最權威的古典音樂大刊《留聲機》(Gramophone),又將其選入了“影響歷史的50大古典音樂家”行列,和卡拉揚、帕瓦羅蒂、霍洛維茨等風云人物比肩。之后,他來到廣州為其開設的豪華音樂會所朗匯造勢,12.8萬元的最低會費剛剛惹下爭議,轉眼又充當起了青少年的良師益友,出現在北京國家大劇院免費大師課的現場。
這就是那個盡人皆知的郎朗,一手拿著特侖蘇,一手拿著招商卡,用美國人的話說就是非常的Business,既商業,又正經,可謂一語雙關。十年來,其代言領域從連鎖酒店到知名腕表,從礦泉水到嬰兒奶粉,航空制造業巨子龐巴迪(Bombardier)的商務航線上寫著這樣的廣告詞:“乘坐龐巴迪商務飛機使我能夠更快地見到世界各地的觀眾,得到充分的休息并保持注意力集中。”2009年《福布斯》雜志“中國名人榜”公布了他高達9100萬元的年收入,僅次于姚明和劉翔。
郎朗提供了一個答案,用于回答一個古典音樂演奏家到底可以紅成什么樣,可以賺到多少錢,可以獲得多大的影響力,正所謂一個現世神話,吸引和帶動著另一批人的想象力和行動力,孜孜以求,不知疲倦。因為他的存在,使得中國的鋼琴演奏教育呈爆炸式增長,據說全國學習鋼琴的孩子有四千萬之眾,在許多城市的民宅里,能聽到各式各樣考級作品的聲音,那部叫《鋼的琴》的電影,講述的正是這四千萬分之一個家庭的故事。
就像那些出身平凡,又經歷坎坷的孩子一樣,郎朗是典型的務實教育培養出來的人,接受的是有效性比原則性更重要的熏陶,其實他并不是那種特別深諳世故,胸有城府的人,但是就像很多從基層混出來的成功人士一樣,郎朗深深懂得要在何時何地做什么樣的自己。于是我們看見的郎朗是一個無所不彈的人,從在歐洲給某頂級贊助商的女兒彈生日歌,為曾給自己策劃過巡演的國內策劃人彈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見到兒時合作過的指揮和老師,他客客氣氣,彬彬有禮,有著東北人的客套和熱情,讓雙方都有被尊重和重視的好感。
在西方,他用不那么純正的英語談他的音樂享受主義,不時分享著他熱愛生活的畫面,傳遞著天才亦凡人的信息,每逢一些重大場合適時地抒發和點燃一下民族主義情感。而在中國,他是偶像,是明星,是商家覬覦的對象,是經紀公司必須要走好的棋子。現在,這枚棋子頻繁地出現在全國各地的體育館,他身邊的一些所謂“團隊成員”在舉行演出的城市兜售與郎朗同臺亮相的機會,價格據說不止二三十萬。
這個年代里面,成功的概念看似很寬泛,但實際又十分狹窄。當他出現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和紐約時代廣場的中國宣傳片中時,人們忽然發現郎朗的成功其實頗具深意,快速、醒目、顯而易見,用時間換空間,以廣度換深度,得到了很多,也有所犧牲,毀譽參半,充滿爭議,角色在魔鬼與天使,拓荒者與絞肉機之間搖擺不定,而這似乎完美地契合著今天我們這個崛起國家的發展風格。
黑白世界的定理:實力≠魅力?
在中國,把鋼琴帶進體育館,郎朗是繼理查得·克萊德曼之后,最成功的一位。
正是郎朗讓鋼琴演出從音樂廳搬進了體育館,一舉改變了獨奏會(Recital)這延續了幾個世紀的音樂表演形態。因為按照郎朗的出場費,如果僅在能容納一千余人的音樂廳,不賠錢是不可能的。曾經國內不少演出策劃人和郎朗的關系都很不錯,可惜想像力和前瞻性不夠豐富,在郎朗開始大紅大紫的那幾年,居然做賠了郎朗的好幾場國內巡演生意,而最大的原因是沒有把他弄進體育館,或者比體育館更大的地方。
其實,在聽音樂的小圈子里,說喜歡郎朗多少需要點勇氣。圈外人很少能說清楚他的鋼琴藝術到底如何,夸張的表情,迅捷的手指動作,亮麗的音色確實令人瞠目結舌,讓人總不免想起他的偶像,俄羅斯鋼琴巨匠弗拉迪米爾·霍洛維茨。
的確郎朗的技巧出眾,樂感豐富,天賦過人,并且有著一顆足以成為職業鋼琴家的大心臟。
他演奏的炫技類作品無人能及,李斯特、拉赫瑪尼諾夫、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印象派作品如德彪西、拉威爾也能表現出他對多彩的音色的控制。然而一旦遭遇貝多芬、勃拉姆斯、舒曼甚至莫扎特時,這位中國巨星得到的往往是負面評價,就連他的老師格拉夫曼都曾語帶譏諷地表示,如果舒曼聽到郎朗對他的音樂的詮釋,他可能會突發心臟病。上個月他在倫敦與英國愛樂樂團合作全部五首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結果鎩羽而歸,當地幾位知名的評論界大佬給出了頗為相似的鑒定:演奏粗暴淺薄,依然沒有擺脫暴發戶式的精神氣質。這些評價和幾年前相比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在膚淺、造作、缺乏修養和心靈訴說上,作為一名鋼琴家的郎朗有著強大實力,但缺少作為一名藝術家的豐富魅力。他與那些蜚聲國際的鋼琴藝術大師們有著顯著的分別。2008年,郎朗離開了環球集團旗下的德意志唱片公司(DG),有傳言說這與他自感“沒有被重視”有關。在那家歷史悠久的百年老廠,他沒有感受到高層領導對阿格里奇、波利尼和齊默爾曼這些偉大鋼琴家一般尊重和禮遇。于是投奔了更有商業野心的索尼,在那里他的競爭對手要比在DG時少了很多。
有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可以作證郎朗那種渴望被尊重的心理。記得在2011年的北京國際音樂節上,在主辦方提供的宣傳通稿上,把郎朗稱為“著名鋼琴家”,而他昔日的競爭對手李云迪卻被冠以“鋼琴王子”的詩意稱號,郎朗見狀心有不滿,前去和主辦方交涉,于是在隨后媒體拿到的宣傳稿上,李云迪的稱謂不變,郎朗的名字也還在,但前面卻加上了醒目的“巨星”兩個字。